张铁匆匆返回,没有直奔新被破开的缺口,而是带着传令兵直上了城楼。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武文一见张铁就吹胡子瞪眼。
张铁不答反问:“我方才明明贴了双倍的符箓,怎么会这么快就支持不住!之前绝没有这么快的!”
武文一指,道:“自己看!”
张铁凭栏下望,只见东西两侧的城墙上的确已经又破开了五六处缺口,大量的野兽正从这几处缺口涌进来。城墙上的军官们乱糟糟地指挥着士卒扑上去填补缺口,守军的伤亡在迅速扩大。
借着依旧在燃烧的火光,张铁看到了更危险的情景,有一些体型或者毛色迥异于普通野兽的兽妖,正在城下拼命击打着无形的屏障,在他们面对的城墙背后,忽有火光一闪,张铁便知道,那是一张符箓耗尽法力,绽放出最后的火花。果然,那处的野兽再无任何阻碍地冲进城墙。
而那破开了屏障的兽妖,却没有上城,而是转身又去攻打别处!
看样子,这些兽妖竟然缩在后面专门打破屏障,而冲击缺口与守军以命换命的勾当,仍然由海量的普通野兽去填。这应对真可谓阴险狠辣,虽然暴露了兽妖也知惜命的短板,但是如果一直与海量的野兽火并下去,首先吃不消的肯定还是人族这方。
张铁伸着手指,要指点着粗略数一数兽妖的数量,却听背后的武文喝到:“别浪费时间了!是二十八只!”
二十八只!
张铁倒吸一口凉气!他转过身去,看见武文面色铁青。这自然不是因为自己浪费时间,而是二十八这个数量带来的巨大压力——之前只有五只兽妖出现,定远城一方已是损兵折将!如今的数量,竟然是二十八只!
低头看看腰间的五色令,距离太远了,令牌没有反应。取下身上挂着的最后两串符箓,将他们交到邓超伦手里。
“这是所有的驱妖符了。贴遍整条城墙的话,大概每处可以贴五张。一口气全贴上吧。贴完之后给我发响箭,我自会催动符箓!”
邓超伦以目光征询着武文的意见,后者一点头,算是给了军令。将一串符箓揣进怀里,又将一串交到李扛鼎手上,二人向武文躬身行礼,一东一西下了城楼。多年的战阵配合与袍泽情义,使他们此时已无需语言的交流,便能明白各自的使命。
武文目送自己最心腹、最能战的两名亲兵离开。其实还有两名百人敌的,之前也是受了伤的,却已被派到城墙上协助防守,如今生死不知。
最后的将军,冲一名传令兵下了最后的命令。
“去通知钱不缺,让他把手下最后的人也投进来!”
言毕,整了整衣甲,束了束盔缨,提起新打制的铜锏走出城楼。
再也没有多看张铁一眼。
再也没有一句可对张铁说的话。
他剩下的亲兵,脸上带着同样肃穆的神情,心中怀着同样悲壮的情绪,追随着自己的主帅而去!
终于,主将还是要亲自上战场了。这是定远军最后的战力,同时也意味着定远军已被逼到了绝地!一旦武文倒下,那便是全线崩溃的局面!
“过分!”张铁小声抱怨着,“好歹我也是出了力的!竟然不搭理我!”
“张铁,你误会姐夫了。”
凄然的女声传来,不问可知,是何浅浅。方才忙着察看敌情,一时没有注意混在亲兵队伍里的她。
“误会?”
“没错。你只是平头百姓,没有守土之责,去留两便。姐夫他,不可能在这城墙上,在自己的袍泽面前,说出让你离开的话,那样会动摇了军心士气。”
何浅浅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幽怨。姐夫对自己同样不置一词,自然也是抱了任其去留的心思。只是,如今姐姐下落不明,姐夫宁死无退,两个亲人做出了这种选择,自己又岂能独自偷生?
她目视着方才武文离开的方向,眸子里一片空洞。武文方才整装出征的样子,已经深深地烙进她的心底,在她空无一物的眼前不停闪回。以前只觉得,姐夫是个惧内的怂货,此时突然发现,那个有进无退、沉默中始终抱着与城偕亡决心的男人,背影是如此可靠!相比之下,那些连胡子都没长齐的所谓“男人”,不过也就是个娘们儿。
在何浅浅不自知的内心里,对男子汉的一点倾慕,已经从张铁身上转移到姐夫那里。
张铁还在唠叨:“过分!过分!过分过分过分!”
“张铁!”何浅浅喝止了他的抱怨,“别像个娘们儿似的!”
“我是说,他都不问我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就这么跑掉了!太过分了!”
“什么!”何浅浅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有什么手段你快点使出来!这都什么节骨眼儿了!”
“放手!放手!别弄坏了!”
“不就是一件破衣服嘛!本小姐赔你十件!不,一百件!”
张铁挣脱出来,从怀中又掏出一叠符箓,道:“我说的不是衣服!这可是真真是最后的符箓了!”
何浅浅伸手便来抢,张铁向旁一跳闪开。
“抢什么抢!你知道这是什么吗?你就抢!这可不是驱妖符,这是神力符。你知道怎么用吗,你就抢!”
何浅浅老老实实答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抢!”张铁一指头狠狠戳在她额头上,在那里留下一枚鲜红的指印。
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符箓,做势要拍在她胸前,又觉得不合适,眼睛在她身上溜了一圈,也没找到稳妥的部位,只好老老实实地将那张符箓递了过去,道:“贴在身上!”
何浅浅白了她一眼,接过来轻轻拍在胸前。
张铁口中念念有词,手掐印诀冲符箓隔空一指,它便红光一闪,牢牢贴附在衣甲上。
“神力符的妙用在于,可以短时间内极大增强使用者的肉身,使其在力量、速度诸方面大幅提高,再加上武艺、兵刃等方面的加持,即便是以你这样一个弱女子,现在也能与兽妖相抗衡了!”
“真的!”
何浅浅的眸子中一下射出耀人的光辉。
“自然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两人一同转头,却见愿君笑意盈盈地站在灯火下。
“愿君!”
何浅浅欢喜地大叫一声,就要扑上去拥抱她。张铁大惊之下急忙去扯她胳膊,人是拉住了,自己却也被带得一个趔趄。
愿君吃惊道:“铁哥,你这是做什么?”
张铁道:“刚贴了神力符,她现在手下没轻没重的,可不敢让她碰你。幸亏是我在身边,不然就凭刚才这一下,别人断然拦不及,也拦不住!”
何浅浅不以为然:“哪有这么夸张!”
张铁道:“行了行了,快去支援你姐夫,别让他有危险!”
何浅浅转身就要下楼,却听愿君道:“浅浅,吃点东西再走吧!我做了宵夜,吃饱了才有力气。”
二人这才注意到,愿君臂弯里挎了一个竹篮,上面蒙着一块布片。
“不了不了!我不饿!”
何浅浅说着,心中却是牵挂武文。纵身跃下楼梯,随之传来一声惊呼。原来这一跃跨出的距离出乎意料的远,将她吓了一跳。
“这神力符果然神奇!”
声音远远的去了。
这时,城内侧地面上升起了一记响箭,尖利的呼哨一直飞到半空中。
张铁二话不说,冲着响箭升起的方向诵咒施法,地面上黑暗处隐隐有十几点红光一闪。他知道那里的符箓成功发动了。
愿君目睹了张铁的动作,问道:“那是什么?”
张铁道:“野兽想打洞进城,刚才的响箭是守军找到洞口后给我发出的信号。韩力带着我的驱妖符去封印洞口了,我刚才已经催动了他贴好的符箓。”
“哦,我说怎么没见到韩力呢。”
愿君揭开竹篮上蒙着的布片,见城楼里没有桌椅,便将布片铺在地上,又取出宵夜搁在布片之上,却是一罐黄米粥,一碟腌菜,一摞炊饼和几个小碗。
炊饼的香气弥漫开来,外面的人声兽嚎似乎被屏蔽在外,四开八敞的城楼,变成了张铁和李愿君的二人世界。
张铁没有多余的言语,席地而坐,摸起一个炊饼送到嘴边大嚼。
“咦,肉馅儿的!打完这一仗,城内的肉价要便宜了。”
愿君盛了一碗黄米粥递过来,知道他言下的意思,未来一段时间,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兽肉了。脸上便带了笑意。
张铁道:“你不怕野兽打洞进城吗?”
愿君道:“怕什么?这不是有铁哥在身边么。”
张铁点点头,道:“放心吧。救一城,我是绝对救不了的。救一人,绝对能做到!”
愿君心下暖暖的,知道他说的“一人”是谁,脸上又染了两朵红晕。
张铁问:“你怎么上来的?”
“我是随着民夫队伍一起上来的,也遇到过盘查,报上二小姐的名号,也就过来了。”
张铁又填了三五个炊饼,将黄米粥倒进嘴里,拍拍手站了起来。
他从怀中又摸出两张符箓,道:“这是我给你留的最后两张符箓,贴在衣衫里面。”
愿君接过符箓,害羞地转身隔着内衣贴好,张铁便施法催动。
张铁道:“回去吧。在家里等我,万万不要乱跑。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真的城破了,我一定抢在野兽之前回去找你!”
愿君低了头,掩了面上的笑意,道:“剩下的粥和炊饼,留下给韩力,等他回来吃。只是到时候怕是要凉了。”
张铁皱眉道:“这个却难。城墙上人来人往的,保不齐被哪个饿鬼偷吃了。也罢,都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守城的汉子,谁吃了都一样。”
……
等到张铁重新投入战场的时候,整条北城防线的驱妖符屏障,已经全部崩坏!
趁着没有屏障阻隔的时机,城上的守军重新滚下了照明用的柴草垛子。
火光映照之下,兽潮,再一次全线涌上!
刚刚打破了屏障的二十八头兽妖,藏身在不远处的兽群当中,凝视着定远城。谁也不会怀疑,在无穷无尽的普通野兽急剧消耗城上军力的同时,它们随时可能出手,给予城上雷霆一击。
那将是决定成败存亡的,最后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