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重新投入战斗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城墙上最勇猛的战士,将手中的神力符全部贴了出去,连自己都没有留一张。
在全部激活这些神力符之后,守军一方战力大增。原本只是普通将校的,贴了神力符之后也有了百人敌的实力;原本的几个百人敌,实力也有了更进一步的提高,虎入羊群一般杀入几个缺口的野兽群中,迅速堵住了原本的漏洞。
借住这一波的强力反击,邓超伦和李扛鼎迅速封印了全部缺口,并刷新了雉堞上所有的符箓。付出的代价,便是手中的驱妖符宣告售罄。
随着东西两个方向先后升起响箭,张铁作法激活了所有驱妖符。两条红线左右延伸开去,那是丹砂符文在暗夜中闪烁的红光连缀成线,一闪之后沉寂在浓稠的夜海中。
一时间,城墙上沉闷而愉快的“砰砰”声大作,如暴雨击打芭蕉,那是兽群撞在屏障上的熟悉声响。
“好!”
武文大喝道,手中抓着一具兽尸,用那光滑的毛皮擦拭着铜锏。方才的这波攻势,他本以为就要全线崩溃,竟然被张铁再次力挽狂澜。
“万胜!”
城墙上的所有人振臂怒吼!随之便是迅速的休整,民夫队伍也再次涌上城墙,依旧是忙乱地救治伤员、清理尸体。
“吼!”
墙外的二十八只兽妖被眼前的情形激怒了,更加疯狂地攻打着无形的屏障!
张铁靠着那身辨识度极高的主帅盔甲,找到武文身前。
“将军,最后的符箓已经全部用完了。”
武文咧咧嘴,扬了扬手中的铜锏,道:“那就用手中的武器,一个个敲碎这些畜生的脑壳!”
“将军威武!”
众将一片喝彩。
“姐夫威武!”
这是混在人群中的何浅浅的尖细声音。
张铁寻声望过去,见她瘦削的身躯顶着略显肥大的盔甲,满身血污地站在人群中挥舞着长刀。若不是与她极为熟稔,很难辨认出这便是平日里那个跃马扬鞭、红衣飘飘的二小姐。
张铁收回目光,悄悄扯了下武文的胳膊,靠近了低声道:“撑不了多少时间了。打开南城门,让大家逃生去吧,能跑多少是多少。”
武文没有说话,只是望向远方。
那是何清清的紫色剑光最后消失的地方。
“报!”
一个传令兵趁着难得的休整机会,带着县衙的一名捕头找了过来。
“启禀将军,知县贾大人派人前来传讯。”
武文道:“讲!”
捕头道:“贾大人派卑职前来禀报,有一身份不明的可疑人物从南城潜入,被巡逻的民夫抓获。如何处置还请武将军示下!”
武文苦笑道:“现在要解决的是畜生,哪里还顾得上人!滚滚滚!别再来烦老子!”
传令兵带着捕头屁滚尿流地走了。
张铁再次进言道:“将军,我们等不到夫人回来了。还是先疏散城中百姓吧,请将军速做决断!”
武文再次将目光投向何清清消失的方向,语气变得冷冽,道:“夫人,她一定能及时赶回来的!一定!”
张铁额头的青筋跳了两跳,一股怒火涌上心头。他实在很难理解武文的固执,难道,真的要拿百姓的性命,去赌何清清的信用?现在派人挖开城门疏散百姓,毕竟还能有部分人逃脱兽吻;果真硬撑下去的话,屏障一破,守军势难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武文作为守御边疆重镇数十年的名将,竟连这点决断都没有,将全城安危寄望于一人之手!
他还欲再言,却被已经发现苗头不对的邓超伦扯到一边。
邓超伦劝道:“张兄弟,我知道你是为全城军民着想,所言所争皆是发自肺腑。不过,将军他自有处断,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还是不要干扰他了。说起来,整个城中、整个天下,最了解神君大人的,也只有将军本人了。我们听将军的吩咐便好。”
何浅浅也凑过来,好奇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张铁,你是否还有什么手段未用出来?”
张铁没好气地道:“没有!我是没招儿了!”
说罢,自顾自走到一边闭目打坐,争取用最后的时间凝练一点法力,心境却总是烦躁难静。
“快看!紫光!”
“武夫人!”
“万胜!”
“万胜!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张铁挤到雉堞旁边眺望时,却见一粒紫色光点,出现在遥远的暗夜中,那光点虽然微弱而跳动,但其独特的紫色挂在夜幕上显得分外显眼!
正是何清清的夺朱剑光华!
张铁兴奋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
自己之前的判断是错的,武文才是对的!
错得好!
对得好!
城外的二十八只兽妖,因了城内的异常骚动,也都顺着他们的视线向身后望去,然后也顺利地找到了那凌空飞来的夺朱剑。一时间,兽妖之间一片大乱,有的暴怒异常,有的彷徨无措,有的瑟缩退却,还有几只之间起了争执!
武文以锏拄地,望着夺朱剑飞来的方向呵呵傻笑。
何浅浅跳着扑到了武文的背上,双臂环着他粗壮的身躯,突然意识到不对,匆忙跳开。幸好城墙上一片欢腾,无人发现自己的忘形之举,而脸上的血污尘土,也能遮蔽了双靥的红晕。
大概吧。
前来支援的钱不缺和邓超伦、李扛鼎等一众将校,笑闹着搂成一团。他们尚且如此,其他普通军卒的兴奋之情可想而知了。
武文手下这支军队,几乎可说是人人都曾屡历战阵,说是身经百战可能夸张一些,但是大大小小的战役也都经历了不少,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次一般,短短一夜之间损失惨重,数度面临城破人亡的考验!以前塞北人兵锋再盛、来势再凶,面对严阵以待的定远城,也要做着长期围困攻打的准备,哪有如今这般峻急凶险!
夺朱剑越来越近,那线型的紫色的光华越来越盛、越来越清晰。
武文看得蹙起了眉头,张铁也发现了一些异常。
夺朱剑以往腾空飞行时总是迅捷无比,倏尔之间便可达到视野的尽头。现在悬挂在夜幕上的紫光则不同,速度慢了许多,此外便是飞行轨迹极其不稳,摇摇晃晃如同随风漂浮一般,还有几度明显下沉,让人不禁担心它会不会一下子坠落地上。
越来越多人看出了蹊跷,大家手里捏了一把汗,可是没有人把心中的担忧宣诸于口。似乎只要不说出来,希望便不会减少一般。夺朱剑的到来,终究是大振军心的好事,可没有人笨到自毁士气的程度,更何况还有承受军法的顾虑。
在定远城军民的共同期盼之中,夺朱剑越来越近!
城外的兽妖们在一阵混乱之后,终于再次稳住阵脚。二十八只兽妖经过一阵吼叫厮闹之后,不知如何沟通的,彼此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他们分成四波,每波有七只,集中在四个地点围打无形屏障,力图以最短的时间,在城墙上打开四个突破的缺口!
武文急忙指挥着手下将校,带人到这四处屏障背后集中兵力、列开阵势严阵以待。
他大吼道:“孙得禄!孙得禄!老孙死哪里去了!”
方才城墙上一阵欢腾,却无人看到孙得禄的身影。当时大家都在忘情踊跃,却没有人注意到北城守将。
两名军卒抬了一副担架过来,跪在武文面前泣道:“禀大将军,我家将军已经……已经……已经殉国了!”
一语之下,担架四周一片死寂。
武文在原地呆立片刻,醒过神来之后抢上去察看担架,只见上面躺着一具残破的尸体。
那尸体身上,头盔已经不知去向,头发披散开来,混合着血污与泥浆,糊在怒目圆睁的脸上。衣甲也已残破且布满了血污。左脚鞋子不见了,小腿上露出森森白骨,上面连着一些暗红色肉丝。右臂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显然遭遇了严重的骨折。
武文以手为他合上双眼,沉声问道:“老孙是如何去的?”
两名军卒中的一个泣道:“方才战事最凶险的时候,弟兄们实在撑不住了,孙将军身先士卒,带着我们几个残存的亲兵,迎头反杀入缺口兽潮当中。弟兄们士气大振,一口气堵塞了缺口,可是冲在最前的孙将军却陷入重围,不幸力战殉国。孙将军他……他……他死战不退,一直到力竭战死之时,依然屹立兽潮当中,未退一步。小人们拼死向前,也只来得及抢回将军的遗骸!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说罢,就要抽刀自刎!
武文正要救人,一旁的张铁已经一脚踏出,将长刀踩在地上,再也抽挣不出。
张铁骂道:“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像个娘们一样!”
武文也道:“你们若是死都不怕,命都不要了,那就去跟野兽拼命,去跟兽妖拼命!拿你们的命换袍泽的命!拿你们的命去换百姓的命!跟野兽以血还血,以命换命!你们孙将军,可不是自杀的懦夫!”
两名孙得禄的亲兵以头抢地,砰砰作响,叩得地上青砖一片殷红。两人突然起身,向武文行礼后毅然决然地去了。
只听一声叹息,道:“真壮士也!”
说话的是钱不缺。他也是领军的人,对于这等忠勇的亲兵,自然最是看重。
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二人一去,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想必是一去不回,有死无生了。
武文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这都是我的错啊。老孙是我害死的。”
钱不缺道:“将军何必自责?我等军中武人,马革裹尸才是正理,谁会想着屎尿不能自理地老死榻上,周边围着妇人孺子哭哭啼啼恶心人?”
众人正在感慨,又有士卒怯怯地来禀报道:“之前被派到城下封堵穴攻的那位小道长,也已经战死了!”
“什么!”
张铁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