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奇怪的白衣白发的人,单足立在武文帅旗的枪尖上,用着傲慢而又慵懒的不可一世的语气,轻松写意地说着不可能实现的任务。
他一现身,立刻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有人惊异于他的古怪而凌厉的形象。
有人愤怒于他的大言不惭。城下的野兽也许差不多真有百万,举定远城之力,不过是辛苦守御了一夜,他竟然说把它们全杀了?说得倒是轻松!
有人奇怪他是如何爬上帅旗,又是如何单足立在上面的。要知道军旗的旗杆又称旗枪,最顶处乃是枪尖,骑手们扛着各色军旗冲阵时,是可以平放下来当长枪刺敌的!以一个成年男性的体重,单足立在枪尖上,他是如何保证脚底的完整的?莫非他穿的是铁鞋底不成?
张铁这样的高手,更震惊于他迎风独立的英姿。张铁自问,如果不考虑枪尖的话,以自己的身手也是能做到单足立在旗杆顶上的,但是能够迎着高空凛冽的晨风一动不动,那可就有些难了。
就在所有人向着白发白衣人行注目礼的时候,那神秘的怪客并没有留给他们太多仰视时间。轻描淡写地说完那两句狂妄的话之后,悬空的脚轻轻踏出,踩在虚空之中如履平地,然后另一只脚也离开枪尖,同样踏在虚空当中,就那样蹈虚而行,一步步向着城外走去。
城墙上一片哗然!
这这这……这是凌虚御风,是仙人的手段!
凡人们见到超出认知范畴的事,第一反应便是归之于仙怪。但是张铁,在一瞬间想到了更多!《云里七签》记载了五行遁术,施法者借用五行法力,化为金木水火土等诸种形态,或为金光、或为火云、或为风沙,凭此达到腾云驾雾,高空飞行的目的。韩力曾经尝试修炼过火遁术,只是还没有摸到门径。此外,何清清的遁术也有记载,她所用的乃是御器之术。御器术练到一定程度之后,不仅能够操控器物本身,连自身也能与器相合,何清清就是与夺朱剑人剑合一之后御剑飞行。而头顶上空的白发白衣人,用的绝不是五行遁术,更不是御器术,他就那么赤手空拳,不假任何外力地凌空独立,这一定是某种《云里七签》所未记载的高深遁术!
白衣白发人往前走了几步,在无形屏障前立定。下方的人看不见他的面容及表情,只能看到一尘不染的鞋底与猎猎飘飞的衣袂。
城外正在拼命攻打的二十四头兽妖们,也发现了这怪客的存在。只是神君此时都已不在他们眼里,又怎会怕这不知来历的怪客?更何况破城就在顷刻,此时哪有收手的道理!
随着一声瓷器碎裂般的声音,一处屏障被打破了!雉堞背后贴着的几张符箓火光一闪,自燃殆尽。
“吼!”
缺口处的六只兽妖一齐怒吼,大大小小的野兽便要从那处缺口汹涌而入!
空中的白衣白发人低头俯视着缺口处的兽妖与野兽,双目中闪着冰冷的光,就像一尊俯视苍生的神祗。
只见他右手手掌冲下,五指既未蜷曲也未伸直,就那样慵懒地不拳不掌,拇指外的其他四指向外轻轻一摆,就像拂走一粒灰尘,又像赶走一只虫豸。
就那样轻轻一摆,毫无力道!
“轰!”
一声巨响!
城墙上的众人立足不定,震倒了许多人!
刚刚打通的缺口处,所有野兽全部被一股无形巨力击飞出去!幸运的,贴地飞出去十几丈,在与身后野兽的撞击当中筋断骨折。不幸的,被轰飞到几十丈的高空中,将哀嚎声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地后摔成一滩肉泥。
至于刚刚打通缺口的六只兽妖,和其他野兽一般毫无抵抗之力,同样被轰飞出去,非死即伤!
刚刚完成这惊人一击的白衣白发人,将右手又向外伸了一伸,但也就多伸出去几寸而已,右臂仍然似直非直、似弯非弯。他的右手一改了方才的慵懒,突然凌厉的一抓,整个手掌便虚握成拳!
随着他的这一动作,城外的野兽便像倦鸟归林、百川入海一般,纷纷脱离了地面,飞聚到半空中,挤成一块野兽的肉球。数以万计的野兽,拥挤成一个方圆百丈的大球,毫无道理地漂浮在半空当中,偶尔有几个漏网的野兽,像灰尘,像渣滓,像浮萍,没有融入到巨大的球体当中,而是在球体旁边无助地漂浮着、旋转着、哀嚎着。
白发白衣人再一发力,右拳由虚握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有力的拳头!
空中巨大的野兽肉球,由百丈大小,仿佛突如其来地遭到挤压,一下子被挤压到只有十数丈大小的程度!巨大的骨骼碎裂声与惨叫声从空中传来,鲜血像瀑布般坠空而下!
没有人怀疑,城外的无数野兽,在刚才挤压成球的一刻,统统变成了烂肉碎泥!
白发白衣人做完这一切,轻松地拍打着自己的手掌,仿佛那双白皙的手上刚刚沾染了一层尘土,他要用这轻松的动作,将那层尘土拍掉。
在他拍手的同时,本是悬浮在空中的十数丈大的肉球,轰然落地,碎肉四溅!之前偶有未挤压入肉球的幸运儿,也在这次的坠落中摔成揭不起来的肉饼。
白发白衣人所没有注意到的身后城楼上,何清清已经凭栏而立,目光复杂地望着他,嘴里喃喃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澹台灭明!”
被称为澹台灭明的白发白衣人,降低了自己的高度,冲着呆若木鸡的定远城所有守军道:
“好了,我替你们都杀光了,不用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呃……对了,今晚杀死的野兽尸体,不管是城墙上的一只只,还是城外面那一大坨,你们都不要往城里拉,更不要想着吃野味!野味是很危险的,上面都有病毒,相信我,我家乡的人们因为馋嘴,吃过两次大亏。”
自言自语中,他抬头望向东方,一轮红日已经浮起了半边。
澹台灭明道:“就这样吧。我走了,不送!”
“嗖!”
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恰在此时,一轮红日从东方的山顶上跳了出来。天亮了。沐浴在阳光里的人,渐渐感受到了熬过寒夜的温暖。
然而,城墙上所有守军都还被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息!
两息!
五息!
十息!
十五息后,终于有人说出了第一句话。
“奶奶的!吓死我了!”
这句话顿时打破了诡异的平静,整个定远城上嗡嗡响成一片,全是议论感喟的声音。
“太强了!太可怕了!这就是仙人吗?”
“刚才他飘在头顶上的时候,我觉得他比城下所有的野兽加起来还要吓人!”
“他为什么是白头发的?听声音不像是老头子啊!”
“老天爷!不公平啊!我们拿命来拼了一夜,死了那么多人,他过来拍拍手就把问题解决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定远军愤愤不平起来。
是呀。
己方数万人都是北地的边军精锐,苦战了一夜,死伤无数,城墙都被填平了,一直要拿人命来与野兽对耗……
能用的城防器械都用了,惯用的防御手段都使尽了……
大杀器也是出动了的,剑仙的土地奶奶、会使符的道士——使符的都应该是道士吧……
然而并没有用!
还是一直在死人,天亮之前,终究下达了弃城的命令,留了最后的死士,做最后的阻截。
这样的危局,这样的绝境,竟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白发白衣人,莫名其妙地拍拍手就轻松解决了!
还有天理吗?
己方数万人一夜的死战,到底又算什么?小孩子的打仗游戏吗?过家家吗?
巨大的失落与挫败感笼罩了北城墙,便有许多人忍耐不住,高低声不同地骂出口来。
“嗖!”
白发白衣的身影重又出现在所有人头顶,这次他面向着众人,大家看到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英俊的脸。大约三十岁上下年纪。
澹台灭明道:“对了,补充两句。所有的野兽尸体,要集中焚烧,要深坑掩埋,要用石灰消毒。处理尸体的人员,要用湿布掩住口鼻,要用烈酒洗手,完事后要集中隔离至少半月,然后才可以入城、回家。热吃傲,撒由那拉!”
“嗖!”
白发白衣的身影再次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城墙上再次变得鸦雀无声。
一息!
两息!
五息!
十息!
……
将军府的书房里,张铁、李愿君陪着何家姐妹喝茶。当丫鬟来换了两次茶之后,武文走了进来。
“哎呀呀……”他向自己的夫人说道,“刚和刘大仁、贾崇德商量好了善后事宜。奶奶的,刘大仁还想让我去知州衙门议事,我说老子杀敌一夜,早就累了,让他给我滚过来!他就带着贾崇德和两人的幕僚,一起滚过来了。哈哈哈哈……”
没有人陪笑。武文讪讪地住了口。
何清清开口道:“夫君,城中伤亡如何?”
提到这个话题,武文脸色也不好看,报出了一组让人触目惊心的数字。
书房里的几人,心情又都沉重了几分。冷冰冰的数字里面,是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其中有不少,还是他们所熟知、亲近的。
何浅浅问道:“张铁,韩力到底如何了?问你几次了,一直不开口。”
四人的目光一起转向张铁。
张铁愣愣地低头看着脚下,依然没有说话。
地上的青砖突然多了两片湿晕,这湿晕渐渐扩大,渐渐扩大,终于变成两个小小的水滩,像有了生命一样蠕动起来。
张铁终于没有控制住眼泪。
武文三人一起挪开了视线,想让张铁慢慢释放压抑的情绪。
愿君靠近了张铁,轻轻握住他抖动的手。
愿君和浅浅也陪着堕泪。
何清清道:“说起来,这次是我连累了全城的百姓。见了妖王之后,我才发觉了其中的诡计,原来,他竟是当初设圈套伏击我与尘岚、钟离二位道友的参与者,说是主谋也不一定。这次万兽攻城,并不是因为他们借口的雾隐君被误杀,而是蓄谋已久。不然的话,他们也无法在一日时间内,调动如此海量的兽潮前来攻城。这次的灾情与损伤,全是我的罪过了。”
武文道:“夫人何必将责任揽到自己头上?你是定远州神君,定远城与你一体同当,既然受了你的荫蔽,自然也要与你承担一样的苦难。岂有吃饱了打厨子的道理!”
何浅浅也道:“姐姐,事情尚不清楚,可不要乱说。外面那些愚夫愚妇可未必懂得感恩!”
何清清道:“真相到底如何?谁又知道呢?总不过是一些打打杀杀罢了。兽妖在城里吃人,我们又杀兽妖,兽妖又来攻城、杀人……”
武文打断道:“都过去了,不重要了!对了,最后解围的那个白发白衣人是谁?夫人可识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