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名叫澹台灭明。”何清清道,神情里带了一丝恍惚。
“澹台?很少见的一个复姓呢。灭明,火光明灭,也是个很不凡的名字。”读过一点书的何浅浅,对着别人的名字评头论足。
“澹台灭明,名字不凡,仪容不凡,本领不凡,性子更是不凡。关于他的传说,我是听过一两个的。”
下午的阳光照射进来,斜斜地拉长了书房里的人的影子。在将军府上等茗茶的香气中,剑仙何清清缓缓叙说着,关于澹台灭明的传奇。
“据说,荆国的国君,得了一块巨大而纯净的玉石,在全国选聘十名手艺最高超的匠人,打造了一饼举世无匹的玉璧。为了防止消息走漏,荆国国君在玉璧完工后,将匠人们尽数坑杀。然而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邻国厉兵秣马,要发起一场抢夺玉璧的战争。在战争打响之前,澹台灭明从天而降,一招击败荆国的护国法师,抢了玉璧便走!”
“这么说来,这澹台灭明做得倒是好事!”武文说道。对于战争可能造成的危害,没有人比他这个武将更为清楚了。
张铁的情绪平复下来,静静地倾听那个怪人的故事。愿君原本抓着他的手,此时也悄悄地松开了。
何清清继续道:“好事却是未必,因为邻国并不知道玉璧被抢,荆国也无法自证,战争该打的,还是打了起来。澹台灭明在抢走玉璧时留下了一句话:这样稀世的玉璧,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我要拿去做个护心镜。”
何浅浅咋舌道:“玉璧……玉璧哎!玉璧中间不是有个洞洞的么?怎么做护心镜!再说了,玉璧,是脆的哎!”
何清清笑着道:“澹台灭明一路赏玩玉璧,在乘舟度过一条大江的时候,出了意外……”
愿君小声道:“他不是会飞的么?”
何清清之前没有搭理妹妹的各种疑问,现在却向愿君这个显得拘束的姑娘微微一笑,权作鼓励,道:“是呀,他是很会飞的。然而没有人知道他那奇怪的心思,也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天,为什么会选择了乘舟。总之,他是乘了舟的。那条江里的河神,暗中见了他手中把玩的玉璧,知道那是无价的珍宝,起了觊觎之心。河神遣了江中最凶恶的两条蛟,来夺那玉璧!”
武文哂道:“找死!”
何清清道:“是的。眼看恶蛟上门,澹台灭明却一眼看穿了他们背后的主使。他对着滔滔的大江说,朕赐你的,才是你的;朕不给,你不能抢!恶蛟扑了上来,却哪里是澹台灭明的敌手,还未靠近小舟,便像两只泥鳅一样,被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捏死了。”
武文跳了起来,道:“他是哪国哪朝的国君吗?为何要自称朕?”
何清清道:“没人知道。这个澹台灭明,嘴里总有一些别人听不懂的句子,就像今早在城墙上时一样,也没有人敢去深究。他就姑妄一说,别人也就姑妄听之。”
何浅浅道:“后来呢?河神跳出来找死了么?”
何清清道:“河神见了他的神通,想起了他的传说,想起了‘白灭明’这个诨号,根本连面儿都没敢露。澹台……”
这次是愿君插口问道:“什么叫‘白灭明’?他不是叫‘澹台灭明’吗?”
笑意从何清清脸上满溢了出来,书房里的众人中,张铁与愿君还是第一次见到神君笑容盛开的样子。何清清本就是极美的,外表的年纪虽有三十余岁,但这年纪却只是增加了她的风韵,阅历也沉静了她的气度,平素的她,只是娴静如娇花照水,已是让所有女子羞愧,此刻春意绽放,竟比室外的阳光更加耀得人睁不开眼目。
武文第一个便看痴了。
何清清慢慢敛了笑容,道:“很简单,看他那个白发白衣,全身无一处不白的样子,正合一个‘白’字,所以被人称作‘白灭明’,倒更容易让人记住。”
何浅浅加了一句:“他的脸也是白的——小白脸!”
便有人轻轻笑了起来。
大家却不知道,此时在何浅浅的心目中,除了武文这样的虬须大汉,其他人已经都可以归入了“小白脸”的一类。
“此外还有一点。”何清清继续说道,“修仙者虽然最重要的是修炼内丹,但是外物也是必不可少的。拿我来讲,夺朱剑便是我的第二生命。像张铁,既然选择了符箓之道,以后也离不开那些符箓。但是澹台灭明则不同,从来都是赤手空拳,空手而来,空手而去,从未见他迎敌之时借助外物,也未见他飞行时施展遁法。他究竟修习的是何门何类的法术,他究竟是如何做到挥手灭敌的,没有人知道,这一直是修仙界的一个谜。‘白灭明’这个称号,也是指他赤手空拳、不假外物的意思。”
众人于修仙界的事情全无所知,听起来新鲜无比,全都似懂非懂地频频点头。
这时好巧不巧,却有亲兵来找武文。作为一城的主将,大战过后的善后事宜自然是千头万绪,他刚刚逃得片刻清闲,却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便愤愤地一路敲着那个亲兵的脑壳,走了出去。
何清清道:“莫管他,我们继续。话说澹台灭明上了岸,本可以带着爱不释手的玉璧,就此安安稳稳地走掉。谁知他一抬手,便将玉璧抛到了江中,嘴里还说着:嗟,来食!”
“啊!”何浅浅惊呼出声,“他不要这玉璧啊?那干嘛要抢来啊?之前不是一直很喜欢的么?”
何清清道:“河神哪里还敢要他的玉璧,使了个小神通,一朵浪花稳稳地托着那玉璧又送回到澹台灭明脚下。澹台灭明又拾起玉璧抛入江中,河神再次将玉璧返回。如此三抛三返之后,澹台灭明的古怪脾气上来了,他将那价值连城的稀世玉璧,一下摔碎在岸边乱石堆里,就此扬长而去!”
书房里啧啧连声,连张铁都为了那怪人怪举感叹起来。
愿君道:“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何浅浅道:“真是可惜了那块玉璧!”
何清清道:“仙人之间说起澹台灭明,都说这个人性情古怪,嘴上总是奇言怪语,而且来历不明又是不清不楚。对于他,大多数仙人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只是他的神通又实在高绝,倒也没有人敢于轻视他。”
她转头特意嘱咐张铁道:“以后你若是碰到他,千万小心谨慎,总是以不招惹为上。”
张铁点头称是,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何浅浅打起了哈欠。一宿没有睡觉,娇生惯养的二小姐能强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困倦,实在是极易传染的东西,何浅浅的瞌睡迅速传染到了愿君的身上。她也是为着城墙上的战事担惊受怕了一夜,中间还做饭送饭,上午时还能沉浸在胜利带来的兴奋之中,此时也被倦意涌上心头。
何清清和张铁都不是普通人,倒还好说。张铁想起何清清也是受了伤的,应该需要静养,便主动起身告辞。愿君也一起站了起来。
何清清笑道:“都不是外人,就不要走了,留在府中好生休息两天。”
愿君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觑着张铁。
张铁还在犹豫,何浅浅开口道:“别走了!都别走了!看愿君的样子,路上走着都能睡着。”
其实她说的却是自己此时的状态。
愿君小声道:“我才没有。”
张铁侧头看着愿君,脸上终于带了一分笑意,道:“实在是太打扰了。”
何清清笑道:“怎么会呢?说打扰的应该是我才对,浅浅在你们那里,住了可不是一天两天的。话说回来,以后我还有极重要的事情,要拜托张铁兄弟帮忙。”
张铁有些奇怪,类似的话,是很早之前就说过了的,他本以为不过是分担神君的工作,如今看来似乎另有他事。
“请夫人尽管吩咐好了,我一定会尽全力。”
“现在还不到时候。你们先去休息吧。”
何清清没有给他多问的机会,叫了丫鬟进来,让她给张铁和愿君安排两间洁净的客房,准备替换的衣物,饮食盥洗诸多琐碎逐一亲自叮嘱,这才让她带着二人去好生安歇。
在何清清为两位客人安排一切的时候,何浅浅打了个招呼,一路打着呵欠回自己闺房补觉去了。
将军夫人的贴身丫鬟,自己带了愿君去内宅休息,至于张铁,不方便歇在内宅,另有其他丫鬟带了他去外间的客房安睡。将军府是武人宅邸,将军夫人又是洒脱的剑仙,虽然平时抛头露面并不避忌,但是在男女大防上,自然还是要一切遵循礼数。
张铁谢绝了丫鬟要服侍盥洗的好意。现在,他在洁净宽敞的厢房里,睡得是宽大柔软的木床,若是往日里深夜除妖归来,头一挨枕头就该沉沉睡去,现在却偏偏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木床上罩着的帐子。
幸亏今日没有回到李家小院,不然该如何踏进韩力曾经踏足的街巷?该如何步入那少了一个人的小院呢?该如何面对韩力曾经居住的房间?
一想到这里,张铁的眼前又浮现出,自己在地洞中找寻韩力时所见的景象。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下了床,确认房门早已被关好,跌跌撞撞重新扑倒在床上,双手抱着脑袋,十指插入乱糟糟的头发里,蒙着被子痛哭起来。
一床薄被,将张铁与外面的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外面,阳光明媚,下午的斜阳处处透着温暖。
里面,一片黑暗,正如那地洞中的光线一样。
黑暗中,张铁咬着嘴唇,涕泪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