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和令狐小霜一路下了山,直奔最近的小城而去,也就是在那里,张铁与薛复发生过误会,把七宝门丹药道的堂堂薛长老当作了树妖。幸好薛长老神通广大,不然的话,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
有小霜在身边说个不停,路途上倒也不寂寞。张铁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多打听一些七宝门的逸闻趣事。同时也在心里暗暗感叹,门中的长老一个比一个沉闷古怪,真不知道小霜到底费了多少功夫,才把这些“情报”从他们嘴里套出来。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小霜自己的“情报”也泄露了不少。
令狐小霜原本是附近州城的富商之女,两年前在一次出行时遭遇山贼,父母和下人全部遭了毒手,只有她因为姿色出众,要被山贼首领带回去当压寨夫人。幸好云游路过的卜算子及时拦截,荡平山贼将她救了出来。小霜父母双亡,又无亲近之人可以投靠,情愿拜入卜算子门下,做个侍奉左右的婢女。卜算子本来嫌她没有仙缘,不愿带她回山,但还是按照职业习惯,为她占了一卦。卦象结果依然是秘而不宣,但是卜算子却改了主意,将她收归门下,并传她世俗间的功夫。小霜一不小心就成了新一代弟子中的独苗,自封七宝门大师姐。
两人一路走一路谈,很快便进城采买了大批物品。小霜自然是没钱的,幸好张铁离开定远城时带了些盘缠,此时仍有剩余,足够一段时间的花销。
小霜见张铁买了许多粮食菜蔬,还有许多炊具、调料等杂物,大包小包拎满了两手。她奇怪地问道:“张铁,你这是要在山上开饭馆吗?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张铁道:“开饭馆的话,这些东西哪里够!这都是最简单的炊具,做饭可离不了它们。长老们辟谷,我可还要吃东西呢。对了,你也辟谷了吗?”
小霜翻个白眼,道:“本师姐没有仙缘,习不了道法,自然是没有辟谷的。”
张铁问道:“那你平日里怎么吃饭的?”
小霜的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我在浣花庐,也是做饭的。”
张铁道:“原来师姐也会做饭,我还以为你是大小姐出身,做不来这些粗活呢。”
小霜不自然地笑笑:“哈哈,哈哈。本师姐上山两年了,做饭的手艺嘛,自然早就练出来了。”
张铁喜道:“那太好了,改日一定要尝尝师姐的厨艺。”
小霜突然没有来由地发怒了:“张铁,你一个大男人家,怎么这么懒!老想着到别人那里蹭饭吃!你这是什么行为?你这是吃软饭你知道吗?”说完不再睬他,愤愤地快走几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张铁被训得莫名其妙:“师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我不就说想尝尝你的厨艺嘛,怎么就成了吃软饭的了!这是正常的厨艺交流嘛!师姐,别生气了,等回到山上,我请你吃饭还不行吗?”
小霜突然站住脚步,扭头道:“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要蹭你饭吃!”
张铁诚恳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刚刚上山,以后还要师姐多多关照,请师姐吃吃饭也是应该的。”
小霜噗哧一笑,道:“看不出你小子还挺会做人的嘛。话先说在前面,本师姐绝对不是蹭饭吃哦,是你一定要请我吃的!”
张铁道:“是是是!做师弟的,请师姐吃饭也是应该的。请师姐务必赏光。”
“你一定要请我吃饭吗?你这么坚持吗?”
“是是是!一定要请!特别坚持!”
“那我就给你个面子。下不为例!”
“谢谢师姐赏脸。”
“……”
“……”
“张铁,红烧鲤鱼你懂得怎么做吗?”
“略懂。”
“糖醋排骨呢?”
“略懂。”
“再说一遍,是你一定要请我的,我可不是蹭饭!”
“当然当然!”
“荷叶鸡……”
“略懂。”
“油焖鸭……”
“略懂。”
“酱肘子……我真的不是非吃不可,你别勉强我哦!”
两人又去买了一些鸡鸭鱼肉,东西多得张铁一个人实在拿不下了,小霜也帮忙拎了许多。此时两人的形象狼狈无比,一点也没了仙家弟子的风范。
张铁左手端了一口铁锅,锅里还放了一摞盘子和碗,若非他腕力惊人,手上可撑不住这个重量;右手拎了一大包菜蔬,包袱大的几乎垂到地面,上端却有翠绿的菜叶、葱叶从布包封口处支楞出来;脖子上挂了两条红白相间的猪肉、一辫雪白的大蒜;背后驮了一袋大米,米袋上还挂着几条摇头甩尾的活鱼。
小霜的形象也好不了多少,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脖子上挂了两串鲜红的辣椒,背后也背着一个大包,擀面杖、勺子、铲子、笊篱等十八般兵器都从肩头冒了出来。
街上行人见他俩像搬家一样,背上驮的、手里拎的、脖子上挂的,全都是各色物品,忍不住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小霜毕竟是个姑娘家,又是富家小姐出身,几时以这种形象示人过?她对各色目光终究不好意思起来,一个劲地催促张铁快些买完东西早点跑路。张铁却抱怨她,若不是师姐非要吃那许多菜品,东西早就买够了。
两个人从东城买到西城,路过一家医馆时,张铁脚步慢了下来。小霜催促道:“快走快走!赶回去吃午饭。瞎看什么?”
张铁看着那家医馆,里面是一位白胡子老郎中坐堂问诊,此时正闭着眼睛给一个病恹恹的汉子号脉。他指指医馆的招牌,对小霜道:“师姐,这原来是薛师伯的医馆,叫‘回春堂’的。如今换了人了,连招牌也换了。”
小霜拎着一堆东西,抬眼望过去,果然见医馆大门上挂着一副崭新的招牌,上面却是“保安堂”三个鎏金大字。她奇道:“咦,保安堂这个招牌,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想不起来了。”
张铁道:“何止保安堂,连回春堂那个招牌也眼熟得紧。不知道薛师伯如今去哪里了……”
小霜抬腿踢了他一脚,道:“莫管闲事!莫管闲事!早点回去做饭、吃饭要紧!这都快中午了!”
等到两人回到山上,日头都开始西沉了。一方面是因为路程不近,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拿的东西实在太多太重,上山的石阶又过于漫长,两人每走一段便要歇上半天,好不容易才捱到七宝门。
小霜虽然拿的东西较少,但终究是女孩子家,练功不过两年,早已累得精疲力尽。她一迈进二进院子的西跨院大门,整个人就噗通一声坐倒在地上,再也顾不得自己的大师姐形象。带回来的鸡鸭乱叫乱跑,更是放任不管了。
张铁也是出了一身透汗,回头看看淑女形象全无的小霜,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在脸上仅仅保留了几息时间,他便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脸上却发红了。
原来,此时的小霜已是香汗淋漓,两腮酡红,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微微隆起的胸脯剧烈起伏。出汗状态的女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可口的香气。腮上的那两抹酡红,更胜过世间最美艳的胭脂。
张铁正在琢磨如何摆布买回来这一堆东西,堂屋的房门吱呀一声响,苏端推门走了出来。小霜见师伯现身,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站好,行礼道:“小霜给师伯问安了。”声音里还带着喘息。
张铁也急忙行礼道:“苏仙长好。”偷眼去瞧小霜,幸好她此时累得大脑缺氧,没注意道自己对苏端的称呼不对。
苏端没有理他俩,对着乱跑乱叫的鸡鸭和一地杂物皱起了眉头。他怒道:“七宝门是仙家清静之地,你们这是搞得什么?”
张铁正不知如何开口,小霜已经抢先说道:“师伯,张师弟他还没有辟谷,饭总要吃的。我们不过是买了一些日常用度的东西。”
张铁心中一惊,生恐自己这个冒牌的“张师弟”惹恼了苏端。却听苏端道:“吃饭我不干涉,只是我这院子里见不得这些腌臜杂物,受不了烟熏火燎。门中空闲的屋舍还有的是,你们去别的地方做饭去,我眼不见为净!”竟是对“张师弟”这个说辞听而不闻。
张铁心中一喜,急忙拎起东西往外走。小霜站在原地用手扇风,却不愿意动了。一只鸡已经在院中拉了两泡稀屎,堂堂七宝门符箓道的掌道长老皱着眉,对那两泡屎发呆。张铁已经放下手中杂物,飞跑过去把鸡鸭都捉起来,对苏端陪笑道:“我马上回来收拾这些脏东西!马上收拾!”拎着鸡鸭飞快跑出门去了。
又是一阵忙乱,好不容易在一进院子的东跨院安置好各色物品,权将这里当了厨房。小霜也搬着两条灌了铅的腿过来,坐在一边看他忙碌。
小霜道:“累死本师姐了!张铁,你这顿饭拿什么犒劳我?”
张铁无奈地一摊手,道:“师姐,你也看到了,咱们现在要啥没啥,连个架锅的灶台都没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巧妇难为无灶之炊啊!”
小霜气愤愤地摸起一根大葱抽了过来,道:“那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张铁道:“我知道!我知道!无灶可是更难啊!有米也没得煮!”
小霜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本师姐快被饿死了,你必须拿出让我满意的菜来招待我!赔本的买卖,本师姐可是万万不做的!”
张铁无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突然想起来旅途中见过的一种烤鱼,简单易做,味道也不错。便将两条鱼杀了,剖去内脏,用清水洗净,在鱼身上抹了盐,鱼腹中填上香料,再找两条树枝串了。
最后在院子里生起一堆火来,他和小霜人手一条鱼,坐在火堆旁边,一边烤鱼,一边聊天。
夕阳早已落尽,繁星满天。金风微拂,吹得篝火的苗头左右跳动,火星不时溅了出来。
一男一女席地而坐,每人举着串了鱼的树枝,够着火苗去烘烤。
静谧的山中秋夜里,是木柴燃烧时爆开的声音,是男子的说话声,是女子轻巧的笑声。
最终,女子吃了男子烤的那条鱼,男子吃了女子烤糊了的那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