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门一进院子的东跨院,从那日起就成了张铁和令狐小霜的私人厨房。
张铁在一间选做厨房的屋子里砌了一个灶台,打造了几个搁置锅碗瓢盆的架子,将一间屋子布置得似模似样。调皮的小霜还用烧黑的木棍,在门口的墙壁上写了“御膳房”三个大字。至于张铁,自然就成了服侍她这个大师姐的“御厨”了。
可怜的张铁,曾经还天真地抱着交流厨艺的想法,现在却成了劳动力的单向输出。他本来想着和小霜轮流下厨,后来却主动打消了这个危险想法。原因如下:有一次他随小霜去拜会浣花庐,听卜算子长老偶然说起,她们的草庐在两年内已经翻盖了三次了——三次都是因为小霜做饭的时候,失了火。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这三个月里,张铁每日除了下厨做饭,便是夜以继日地临摹年画。他绘画的技巧迅速长进,在即将进入第三个月的时候,突然灵机一动,将临摹用的白纸改换成了红纸,又在临摹中添加了诸色颜料,便不再是简单的勾勒黑白线条,而是真的画起年画来。
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是年关将近,第二个是原有的盘缠渐渐花光了。两个原因结合起来的结果便是,何不真的画了年画去卖钱?反正都是临摹,不如大红大绿地画出来,拿到山下换点柴米油盐也好。
对于张铁的这种铜臭行为,苏端长老并不过问,他唯一在乎的是,到底临摹得像不像,运笔的笔力是否进步了。目前为止,张铁还能让他满意。
这三个月里,还发生了一件大事。
定远州的神君何清清兵解,天庭方面终于将接替她的人选定了下来。羽安州神君丹丘生,调任定远州神君,至于他离任后空下来的位置,则出人意料地交给了七宝门。天庭并不指定具体的神君人选,而是由七宝门自行决定如何负责维系当地的凡间秩序。
这一决定可以说是石破天惊,一下子打破了千年以来由天庭直接控制凡间的格局,第一次让宗门势力参与到凡间秩序的管理上来。据说这一决策的出台,曾经遭到苏国十二位神君中多人的强烈反对,但是没有办法,这是来自更高层的命令,无法更改,只能执行。
(听令狐小霜说到这里的时候,张铁插话问道:更高层是指什么?)
苏国十三州神君——如今只剩十二位了——的更高层,乃是苏国唯一的天仙,虽已飞升天外,仍然以某种方式驾驭着苏国十三州神君。而苏国这位天仙,又是普天十二天仙之一,他们才是真正掌握天下诸国的神祗。
(张铁又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苏国立国才两百年?那些几百岁的仙人,还有不知存在千万年的天庭,为什么围着苏国转?)
如今的苏国朝廷刚刚立国两百年不假,但是在十三州土地上,之前也都是有统一的朝廷的。朝代虽有更迭,版图也有盈缩,但是从大格局上来讲并未有大的变化。当然,“苏国修仙界”之类的称呼不过是近两百年来才叫顺口的,之前自然是“某国修仙界”之类的称呼。
(张铁还要再问更多的问题,可是不耐烦的令狐小霜已经起身走人了。)
三个月过去了,张铁在门中依然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苏端依旧没有把他正式收归门下,也并不会向他提及门中事务。所以,类似七宝门接管了羽安州这样的大变故,他也只能从令狐小霜嘴里听到。
好消息是,在三个月时间结束,苏端对张铁的临摹基本满意之后,终于开始传授他道法了!
这一日,苏端将张铁唤至自己房中。没有多余的铺陈,直接拿出一本书递给他,道:“这本书,是本门符箓道的入门基础,拿去好好研习。若有不懂之处……”
张铁以为他会说“可以过来问我”之类,谁知听到的却是:“也不要来烦我!若是连入门都做不到,也就可以死了修习符箓之道的心了。”
张铁被几句话就打发了出来,尽管如此,心里对苏端这个冷言冷语、一脸老年斑的符箓道长老还是满心感激。能够看得出来,对方不过是个面冷心热的性子,三个月以来可说对自己不错,不仅收留了自己,如今还传下道法。他如获至宝地将书捧回自己房间,小心翼翼地摊在桌上仔细研读。
这本符箓道入门书籍名为《七宝符窍》,扉页上写着两句话:“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鬼神任驱调!”两句话透着一股自信与霸气,看得张铁满心欢喜。再后面是一篇文字,张铁暂时没心情管它,直接翻了过去。后面果然便是绘着符箓图样的内容了!
然而这里绘制的符箓图样,却与他已经学过的完全不同!张铁原以为,这《七宝符窍》也像《云里七签》那样,记载了符箓的绘制、施展之法与功用介绍,谁知却完全不是。《七宝符窍》在最初的那篇文字之后,每一页上面都绘着半截残符,下面是对残符的介绍分析。张铁一路翻过去,整本书都是残符,没有一张纸上绘着完整的可堪使用的符箓!
皱着眉头,再回去细看那篇文字,才明白书名中的“符窍”二字是什么意思。原来,符窍便是书中绘着的“残符”,它们便如汉字中的笔画,笔画的搭配构成了完整的字,而符窍的组合则构成了符箓上的符文。只不过和笔画相比起来,符窍却要复杂太多太多。张铁再次翻看那些符窍,发现第一页纸上绘着的符窍就有几十笔之繁复,越往后翻书,符窍愈加繁复,最后甚至有数百上千笔的符窍,只是看一眼便让人觉得头晕眼花。
符窍已是如此,由它们组合而成的符文,可想而知到底复杂到什么程度!
张铁合上书本,鼓起两腮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突然明白,苏端为何让他画了三个月图案复杂的年画,原来真的是锻炼自己的笔力,不然如何研习这些符窍,如何学习七宝门的符箓之道?
只不过,书中记载的全是符窍,并未记载完整的符箓绘制之法,那么七宝门的符箓之道究竟是怎样的?看来只有将这些符窍学得精熟之后,苏端长老才会传下更高深的完整符箓绘制之法了。
张铁又想起扉页上那两句话。“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鬼神任驱调!”顿时一股豪情在胸臆之间油然而生。
……
“为什么是我?”刚刚还在自己房中闷头苦读的张铁一声惨叫。
前来送信儿的令狐小霜带着一脸同情的神色望着他:“不是你,还能是谁?掌门真人吗?我都好久没见他老人家了!三位长老吗?他们都忙着备战天劫,哪有功夫管这些闲事!本大师姐吗?拜托,我可是凡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掺和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
张铁白了这位自称“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一眼,道:“我才刚上山三个多月而已,一张完整的符箓都没学到!”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连拜师都还没拜呢!”
此时的小霜已经知道,眼前的这位还未向苏师伯行过拜师礼,只能算半个师弟。不过她对此自然是不在乎的,说道:“反正消息我是给你带到了,不管你干还是不干,妖就在那里!你拖延得越久,那妖祸害的老百姓就越多!”
张铁苦了脸,道:“我什么时候说不干了呀。唉,真是倒霉,在定远城的时候,就帮武夫人捉妖。现在来了七宝门,本来以为没有这些事情,不必去面对那些吓人、恶心的脏东西,没想到天庭又把这些杂事扔给咱们门里了!”
“哈哈,咱们门里又把这些杂事扔给了你!”小霜没有良心地极尽嘲讽之能事,丝毫不顾忌自己私人厨师的内心感受,“不过,你可不是唯一受牵连的人,我师父也挺惨的。咱们七宝门不是天庭,在各地都有眼线,能够及时拿到各路妖魔兴风作浪的情报;唯一能指望的,便是我师父的卜算!掌门真人可是亲自飞剑传书,要我师父定期卜算,务必不要遗漏了作恶的妖魔。”
“咦?竟然惊动了掌门真人吗?”
“那是当然,毕竟接掌羽安州可是门中的一件大事。对了,掌门真人在飞剑传书中还提到了你,亲自吩咐将此时交给你来办,说既是对你的考验,也是对你的磨练——谁让你是新人呢?哈哈!”
“掌门真人提到了我?他老人家都知道我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他老人家的真容!”张铁之前被杂务打扰的郁闷一下子不翼而飞,能被掌门真人记在心里,在他看来乃是极大的荣耀,更何况,这岂不是说明,自己真的是七宝门的“自己人”了?
“提到你了!提到你了!我还能骗你不成!”
“咳咳……”
身后传来咳嗽声,正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人回头一看,平日里足不出户的苏端已经站在张铁房间门口。
张铁一下子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仿佛屁股下刚被人塞了一枚烧红的木炭。他结结巴巴地道:“苏长老,您……您……您来了!快……快……快请坐。”
苏端看了小霜一眼,不动也不坐,把目光转回到张铁脸上,开口道:“看来,掌门的安排你已经知道了。”
“是。”张铁恭声答道。
小霜对这位苏师伯却没有张铁那般敬畏,笑嘻嘻地道:“苏师伯,我来替师父传递妖怪的情报。”
苏端点点头,对她也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你师父也传讯与我了。”掏出三张符箓和一张写了字的白纸,交给张铁道,“我这里有三张符箓,你随身带好。遇见敌不过的妖魔时,贴一张在身上,按照纸上的方法催动,自然能保你性命无忧。”
张铁大喜,双手接过符箓和白纸,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谢苏长老厚赐!”
苏端又道:“还有三件事嘱咐你。第一,按照掌门的交代,你下山走动时一定要留意寻找身具仙缘且品行纯良的凡人,这次接管羽安州,对我们七宝门可是一件好事,招收门人总算不用看那些神君的脸色了。”说着,又递了一张绘着不同符文的符箓过来,“遇到有仙缘的人时,这张符箓自会点亮。”
张铁将这张符箓也接过收好,听苏端继续道:“第二,不要把小霜牵扯进来,无论她如何缠磨,都不要带她去降妖,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太危险了。”小霜听得直撇嘴。
“第三,下山去城中保安堂一趟,去了自然知道为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