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阎王吃小鬼。
小青山,位于羽安州境内,名字里带了个秀气的“小”字,实际上却是个膀大腰圆、山高林密的“莽汉”。小青山是周边山民的衣食父母,种地的吃着山脚的薄田,砍柴的吃着山上的树木,采药的吃着山里的百草,打猎的吃着林子深处的野兽。
直到有一天,小青山开始反过来吃人。
最初,不过是一个采药人迟迟没有回家,或者一个樵夫没了踪影。没有人在意这场灾难,因为这也许是常见的坠崖或者迷路,直到整队的猎人开始消失,直到山脚的农户莫名其妙被灭了门,所有的山民才意识到,灾难已经与每个人息息相关。
然而,也无法可想。这等偏僻的山区,官府的人只有在收税的时候才会出现。猎户们自发组成了十余人的队伍进山搜寻,依旧是有去无回。终于,能搬走的山民搬走了,搬不走的人,自然只能继续进山赌命。
曹大斧,就是一个进山赌命的樵夫。
砍柴货卖是不敢奢望了,如今却是连妻子做饭的灶下、老娘取暖的火盆里都没了火光,他也只能拎起那把赖以成名的斧头,去山里讨生活。本来只打算在近处随便打些干柴就回去,可是这些地方的柴草多年来早被清空了,余下的也都是湿漉漉的不堪烧,只好抱着侥幸心理在林子里越走越远。他的心,也越来越向下沉。
突然,不远处传来沙沙声,那是有东西踩在枯叶上的声音。曹大斧听觉敏锐,第一时间捕捉到这个细微的动静。一瞬间,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心脏也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缓缓转过身去,尽量不发出声响的前提下,将身子面向了声音的方向。
树丛里有影子一闪而没,不过曹大斧眼尖,还是一下子逮到了稍纵即逝的豹纹。
是豹子!
曹大斧握紧了手中的斧头,缓缓挪动着脚步向后退去。但是,就在他刚刚迈步第一步的刹那,变故突生!
“嗖!”
曹大斧心中咯噔一下,头上一凉,帽子已经不翼而飞!
不过在这一惊之后,他心里反而一下子踏实下来——对方是人而不是野兽。身子依旧不敢乱动,口中却大声喊道:“别放箭!别放箭!俺是人!是砍柴的!千万别放箭!”
树丛后转出一个人来,头上戴着狐皮帽,身上斜披了一块豹皮,一手拿弓一手持叉,肩后露出雪白一束箭羽,脸上有一道丑陋的疤痕,那是与野兽搏斗过的战绩。
曹大斧咧嘴一笑,认出对方还是个熟人。他道:“俺道是谁呢,箭法这么准!原来是沈疤子!俺这里刚刚退了一步,半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你那里的箭就过来了!啧啧啧……”
被称为沈疤子的猎户也笑了,丑陋的疤痕随着笑容缓缓蠕动。他道:“曹大斧,现在可不是打柴的好时节,多少樵哥都在山里丢了命,你怎么还敢进山?”
曹大斧笑骂道:“最近回不了家的猎户也多的是,你沈疤子怎么不老老实实窝在家里?”
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看看日色西斜,两人也都有了一些收获,便决定结伴下山。
走不多远,沈疤子突然跑到一棵歪倒的大树旁边,在树干上寻出一处爪痕。他指着那巨大的可怖痕迹,对曹大斧道:“这么大的爪子,这么深的爪痕,俺沈疤子打猎几十年,还没见过哩!”
曹大斧的脸色变了变,道:“快走快走!早点下山抱婆娘去!再也不进山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在草丛里发现一具尸体。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草地,躯体的残破让人触目惊心,却没有被撕咬过的痕迹。一柄药橱、一个药篓散落在旁边。
沈疤子脸色发白,道:“血还没有变黑,这个采药人刚送命不久。他娘的,这个畜生还没走远。”
曹大斧从野草中间捡起一个油光锃亮的葫芦,拿着葫芦的手直哆嗦。他说道:“原来是陈葫芦。都说他是咱这小青山里最机警、最伶俐的一个人,没想到今天也送了命。”
沈疤子道:“快走快走!这杀人的畜生不好对付!你看这尸体,它并没有吃过,这就是故意杀人,不是为了填肚子。”
两人感觉行走在杀人野兽前行的路线上,换了个方向,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行去。走不出多远,在地上发现一枚巨大的脚印。
两人又换了个方向,行不了多远,再次在前方发现杀人野兽的痕迹。如此这般数次改变方向,每次都在发现危险信号后折了回来。
曹大斧的脸已经不是惨白,而是吓得发绿了。他对沈疤子道:“完了,完了!咱们被它盯上了,每次都赶到咱们前面,咱们走不出去了!”
沈疤子擦了一把脸,可是汗珠马上又冒了出来。他道:“这是个成精的畜生哩!你看它不袭击咱们,却一次次赶到前面装神弄鬼吓人,就像猫捉老鼠一样,这是玩咱们哩!”
曹大斧问:“怎么办?”
沈疤子道:“不管它!咱们就取下山最短的路,一路奔下去,只能这样了。”
突然有一个声音道:“咦,你们要是这样跑,那可就不好玩了!”随着话音一落,一个身影慢条斯理地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两个山民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头体型巨大的虎怪,两人的身高只及虎怪的腹部,它的一条腿便比两人的腰还要粗。最可怖的是,虎怪的脑袋上,生的是一张毛茸茸的人脸,人脸的五官偏又出奇地俊秀,这份俊秀又给整张毛脸增添了别样的诡异。刚才的话语,便是从这张恐怖、诡异的人脸口中吐出。
两个山民扑通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在这样的虎怪面前,二人根本生不出逃跑的心思,连求生的欲望都成了一种不自量力的奢求。
虎怪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缓缓逼了上来,不断有树木被它庞大的身躯挤倒。它口中还在进行着折磨猎物的猫科游戏:“逃呀!你们怎么不逃了?像刚才一样,不停地自作聪明地逃呀,换着方向逃呀!我保证,会让你们死得比刚才那个采药人更惨。毕竟,他不过是采采药,你们中有一个人,可是杀了不少山中的子民呢!”
头戴狐皮帽、身披豹皮的沈疤子浑身一抖,大小便失禁了。他打猎数十年,杀过不计其数的野兽,如今报应到了。不知道会被对方以何种残酷的手段虐杀。
虎怪继续道:“刚才为了陪你们玩,我在那个采药人身上,可没有玩尽兴呢!所以,你们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像他那么快去死,咱们可以做个很长很长的游戏呢。比如这位拿斧子的,你可以试着劈我一斧。”说着说着,它后足着地人立起来,抬起的一只前爪上伸出一枚爪子,那枚爪子比曹大斧的斧头还要巨大,“我也试着用这个爪子,剖开你的肚子看看。”
曹大斧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虎怪叹口气,道:“唉,晦气,不好玩,这是个胆小的!无所谓了,今天怎么都要吃掉你们三个。有了你们三个,我今日便凑够九百九十九人了——你们小青山的人该感谢我,因为这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在别处吃的。吃够九百九十九人,我这副身子,也能完整地化成人形,那时候,便是我进城的日子。城里的人更多呢,城里人的皮肉更嫩呢!”
随着对猎物的言语折磨,虎怪已经走到沈疤子身前。早已被吓得屎尿齐流的沈疤子,嘴里不断惨叫着没有含义的音节,整个身子抖成一片风中的枯叶,双手双脚乱舞,可是身子却在原地一步也移动不了。
虎怪张开大口,透明的涎水滴到沈疤子脸上,腥臭气扑面而来。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在沈疤子的意识范围内,他只是歇斯底里地惨叫着,瞪着一双大眼看着一张巨大的虎口向自己的脑袋缓缓罩了下来。
“哗……”
血水的瀑布,带着灼人的温热,浇了沈疤子一脸、一身。沈疤子双腿一瞪,像曹大斧一般昏死过去。
“轰!”
虎怪的巨大身形倒在地上,压倒了一片树木。庞大的虎头却没有随之落地,此时它正被抓在一名青年的手中,血水不断流下!虎头是如此的巨大,和它相比,举着它的青年便如站在车轮前的一岁幼童那般矮小。
青年正是及时赶到的张铁。他看了看那张丑陋诡异的毛脸,鄙夷地撇撇嘴,道:“长得真恶心!一会儿还是挖坑埋了的好。”说完,将虎头远远抛开,砸倒了一颗碗口粗的大树。
方才,在虎怪将血盆大口吞向沈疤子脑袋的时候,张铁及时出现,一剑斩下了虎头,并及时伸手抓住了它。不然的话,单凭虎头的重量,就足以将沈疤子砸个筋断骨折。
剑,自然不是留在定远城的夺朱剑,而是一柄最最普通不过的桃木剑。它之所以能如切豆腐般顺利斩下虎怪的首级,只因为上面贴了一张符箓,那是张铁研习《七宝符窍》的最新成果。
张铁把它称为锐金符。将它贴在最软钝的桃木剑上,也有了如此锋利的杀伤力!
张铁之前研习《七宝符窍》的时候,一下子便发现某个符窍与护身符的部分符窍相似,而这个符窍的功能,正是增强五行之中金属性的锋锐之力的。张铁尝试着将这个符窍与护身符中相似的符窍相替换,便绘成了如今的锐金符。他将锐金符贴在桃木剑上,用它去斩树木,纹丝不动;用它去斩山林中的野兽,却如热刀切油一般迎刃而解。这时才想起来,护身符原本也是防御野兽的血气之力的,自然对血肉之躯有额外的克制作用。
于是,便有了这把专门克制兽妖血肉之躯的宝剑。
张铁将桃木剑重新背到身后,检查了一下两位山民的伤势,发现两人不过是惊吓过度,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他将两人一左一右地夹在肋下,送到山林外的大路边,看见那位自己曾经的同行手脚动弹着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便舍了他们返身回到山林。
还有那个庞大的虎怪尸体需要处理。虎皮可是好东西,虎骨还可以入药,虎肉有人愿吃,就连虎鞭也有人爱泡酒吗?嗯,老虎一身都是宝。搬到城中去,把这些东西处理掉,半年的米粮钱有着落了。
对了,苏长老让自己去保安堂一趟,老虎就卖给保安堂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