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可是因为地处北地，却并不觉得热。阳光只是斜斜地射进屋里，像最多情的女子的目光，柔柔的让人陶醉。
亲眼看着愿君把丹药放进嘴里，张铁才算放下心来，摸起筷子大快朵颐。
愿君道：“哎呀，咬舌头了！”口齿不清地跑了出去。
张铁看着愿君像小鹿一般跑开的背影，笑着喊道：“想吃肉了吗？这碗红烧肉给你留着。”继续低头吃菜。
隔了一会儿，愿君提了一罐菌汤进来，笑道：“先给你盛一碗，其余的，我给林叔林婶儿送过去。这瓦罐委实小了点，平日里正好够我一个人的量，你一回来就不大够用了。”
“哎呀！瞧我这脑子！”张铁拍着脑门儿道，“该把林叔林婶儿一起叫来吃饭的，我竟然把他们给忘了，真是在山上住傻了！”
愿君白了他一眼，道：“你刚回来，林叔林婶儿才不会这时候过来吧！你就这么不愿意单独和我一起吃饭么？”说到最后一句，噗哧一声自己先笑出来，脸上微微红了。
张铁挠挠头，嘿嘿傻笑两声，道：“快去快回。”
愿君回来的时候，张铁已经把一碗菌汤喝了个底朝天，不知她如何调味的，今日做的菌汤格外鲜美，是从未尝过的美味——但是张铁并不敢确定，也许愿君的厨艺一直便是这么高超，只是多年不曾吃到，已经忘了它的味道。
张铁道：“快点吃饭吧，别到处跑了，饭菜都凉了。”
愿君答应一声，便在他对面坐下举箸。
“咦？”张铁道，“刚才的菌汤都送人了？没给你自己盛一碗吗？”
愿君道：“菌汤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又不值什么钱，我经常喝的。”
张铁道：“嗯，也是。不过今日的菌汤格外好喝，不知是你的厨艺见长，还是我自己做饭太久，吃猪食太久了？”
愿君左手捧着饭碗，用拿筷子的右手掩口而笑，道：“铁哥的厨艺哪有那么差！我又不是没有吃过！”
两个人说笑一阵，餐桌上其乐融融。不经意间，外面的日色有了变化，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道云，将金黄的阳光全部裹了起来。屋里的光线，也黯淡压抑了几分。
愿君回来后多了几分拘谨，突然道：“铁哥，几年不见，你还当我是自己人吗？”
张铁道：“说什么傻话？你不是‘自己人’，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就是我‘自己’，哪里是‘自己人’？”
愿君郑重其事地道：“那么，假使我好心办了坏事，你也会原谅我吗？”
张铁见她突然脸色郑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只得认真答道：“好心办了坏事，自然不会怪你！哪里谈得上‘原谅’二字？”
愿君道：“夫妻之间，最不该的是隐瞒与欺骗，是么？”
张铁道：“那是自然！”
愿君道：“铁哥，我要向你坦白，我不想有隐瞒与欺骗。可是我刚刚却骗了你，请求你的原谅。你若不谅解我，我跪下求你也是应该的。”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张铁大吃一惊，道：“愿君，什么事情严重到这种程度？你先说什么事情骗了我？”
愿君站起来，道：“那个丹……我没有吃。刚才含在嘴里，跑出去又吐了出来，化在那罐菌汤里，给你和林叔林婶儿分着喝了……”
张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
愿君见他脸色难看，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却被张铁一下子扯住，丢在凳子上坐着。愿君见他脸色吓人，手上力气也大，情知自己擅作主张，惹他生气，声音里带了哭腔：“我错了，铁哥，我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因为那是你冒了许多风险，拿命换来的仙丹，世间不会再有一颗了。”
“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张铁生平第一次对女人发这么大脾气——却是对着自己的女人，“你知道我为了替你拿到它，曾经经历过什么？小命都差点丢掉！”
愿君是第一次被张铁骂，眼泪忍不住簌簌而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心里是极感动，极在意的！可是，林叔林婶儿是看着我长大的，他们无儿无女，看我便如看亲生女儿一般。我已经没有机会孝敬自己爹娘，现在有机会回报林叔林婶儿，我不能不去做呀！否则等他们百年那一天，我会恨死自己！如果我没办法，那就真的没办法；现在我有办法，那我就做不到自己吃了仙丹，让他们老死……”
“你你你你你……”张铁指着愿君的脑门儿，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一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愿君大吃一惊，以为张铁要怒极离开，一颗心几乎跳出了嗓子眼儿，第一次为今日的鲁莽感到懊悔。可是她随即看到，张铁不过是走出堂屋，回到自己原先住的房间，这才将一颗心放下。
在张铁不在的日子里，他的房间自然是保持了原样。可是为了少落灰尘，床铺上的被褥等卧具自然是收起来了的。见张铁回了自己房间，愿君赶紧跟过去，帮他把床铺重新铺好。
张铁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看着愿君为自己铺床叠被，终于叹一口气，道：“愿君，你做的对！这才是我……我喜欢的愿君，是我要娶的娘子。当然，我是亲眼看着父亲变老、病故，自己却只能干着急。我理解你的想法，不会再生气了。可是……可是那丹药真的再没有了！早知如此，我就不送小霜师姐了，如今却是没办法要回来了。”
愿君坐在床沿，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没有仙缘，无法陪你终老，多活一些岁月，不过是多拖累你一段时间罢了——我一直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张铁一下子想到很多，想到两人的初识，想到李德拉下老脸要把女儿嫁给自己却被拒绝，想到老林夫妻的做媒……自己，拒绝愿君太多，使她心有芥蒂了么？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是最坚定的决心：“从来！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负担！之前不是，之后更不会是！那丹药，没了就没了。我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心中已是盘算着如何把薛复手中的一颗求回来。
愿君点点头，让张铁好生休息，自己走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张铁去买了些礼物，带着愿君去探望了老林夫妻。晚上又准备了丰盛的一餐，请二老共进晚餐。老林与张铁把酒言欢，二老对他的态度极好。张铁觉得这是一种凡间常见的某种热情，可是一时又想不起这种热情的根源。良久，终于恍然大悟——这是岳父岳母对最最中意的女婿的欣赏！
几人谈性极佳，胃口极好，一桌丰盛的菜肴竟然略显不足。愿君和林婶儿去厨房加菜，老林便抓住这个机会，向张铁开了口：“张铁，你这次回来，可是有什么大事要做么？”
张铁一开始没有猜到他话语中的意思，便随口答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事情，主要是看看愿君，还有就是给她送一件重要的东西过来。如今东西虽然送到了，可惜却没有用上。”
老林道：“还有其他的事情吗？重要事情。”
张铁道：“有的。我想带愿君走，跟我一起回山。再也不分开！”
老林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虽然这样的回答可能让他们失去唯一的“女儿”。他道：“那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让你领走了呀……”
张铁怔了一下，终于明悟过来。他笑道：“怎么会随随便便带走呢！自然要正式娶愿君过门的！”
两天后，是个良辰吉日。这天黄昏，在李家的小院里，简单举行了张铁和愿君二人的婚礼。
张铁已经不算是世俗之人，李家林家是小门小户，都没有那么多讲究。整个婚礼并未大操大办，不过是治办了几桌酒席，请同一条巷子里的街坊邻居做个见证。曾经商量过是否邀请武文、何浅浅和军中诸人，结果却是否定的。两人已经决定离开定远城再也不回来，那也就不用惊动其余人等，以免横生枝节。
鲜红的绸子一牵，两个年轻人的一生便被牵到了一起。
酒席上，以女方长辈身份出席的老林喝得大醉，又哭又笑。林婶儿骂他没有出息，骂着骂着，自己也开始止不住眼泪。
次日，张铁和愿君并不在定远城多做停留，将祖宅托付给老林夫妻照顾，便自院中驾着飞行符腾空离开。
同一时间，定远城某处宅邸之中，作为一州神君的丹丘生看着巨大的黄色符箓消失在天边，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张铁首次飞临定远城的时候，丹丘生便发现了他的踪迹。不过只要对方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愿君的尖叫声中，张铁揽着她稳坐在飞行符上，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终于噗地一下，破云而出，攀升到云霄之上。
“铁哥，我们直接回羽山吗？”愿君问道。高空虽冷，两人身上却已经贴了护身符，将凛冽的冷空气隔绝在外。
张铁紧紧搂着她，笑道：“不着急！我刚做成这飞行符的时候，图新鲜到处乱飞，很是发现了几处美景，带你好好玩看一番。”
……
从高空望去，数个似断实续的湖泊便如几颗遗落的珍珠般，散落在绿葱葱的森林中，几个湖泊渐渐汇成一面大湖，其庞大的面积超过了先前几个小湖的总和。大湖的水面波澜不兴，便如一面平整的银镜，映照着半空的日色云影。张铁压低了飞行符，贴着水皮一路飞过去，身后便荡开一条水线。
“铁哥，这湖真美！水面上的风凉凉的、湿湿的，好舒服！”此时却没有符箓护身，两人肆意感受着湖风水气。
张铁嘿嘿一笑，道：“好玩的在后面！”
飞行符一路前飞，庞大无比的湖面在目力的边缘竟然显露出了尽头！倏忽之间已经飞到大湖尽头，湖面仿佛被横斩一刀，变成了平整的断崖，澎湃的湖水便沿着断崖跌落下去，化为碎琼乱玉的雪白瀑布。
在愿君的尖叫声中，张铁带着愿君贴着瀑布俯冲下去，穿过了七色的彩虹。
……
群山之中，生长着无数巨大如天柱一般的树木。张铁驾驭着飞行符，载着愿君于大如桌面的绿叶间穿行，时不时还要绕过粗如房屋般大小的枝干。
突然，天降暴雨，飞行符不耐雨淋。张铁和愿君落脚在一处枝桠上，将飞行符卷起来背在身后。
张铁跑去折了一枚大大的心形叶子，仿佛油纸伞一样擎在两人头顶。
……
大海之上，微风吹起粼粼波纹，月色洒下一片碎金。张铁与愿君携手并肩而坐，稳稳地飞行在海面上。
突然，海中传来几声悦耳的鸣叫，便有一队白海豚接力般逐个跃出海面，在皎洁的月光下展示着如玉的身躯。
紧接着，不远处波分浪涌，一座黑色的小山般的鲸鱼慢慢浮起。突然喷出一道水柱，拔起来有丈余高，化为水屑纷纷落下。鲸鱼在水面上一个翻身，巨大的尾鳍拍在水面，发出雷鸣般的响声。
……
一处处，一桩桩，或雄奇，或秀美，看不尽，无边美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