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白虎身上的白光大盛,似乎是刻意要逞一逞凶。
眼看抱元子就要抵挡不住,青辰子和青吉子便将十数张法箓对着白虎齐发,此为镇妖法阵。若是寻常小妖,根本受不住这偌大的法力加身,登时便要化作灰气,便是修行百年的精怪也能困上它一时三刻。可没成想用在了这虎王身上,只堪堪压制了不过三秒时间,它洁净的皮毛上白光一闪,就挣脱了开去。
饶是这数秒,也足够给抱元子以喘息之机,他聚力掐诀,欲使出浑身功力与它拼个鱼死网破。
可虎王哪里会留机会,甫一落地便没有丝毫迟疑地飞身扑向了他,抱元子眼见着白虎欺身而至,并无丝毫躲闪之意,显然是狠下了心肠——他无路可退,身后就是平生三位弟子,他决不能容忍上演这样一出惨绝人寰的悲剧。
“镇。”
抱元子舍身取义的想法并没有落实,被道童打了个哈欠、随口吐出的一字真言给震得烟消云散,那动作分明只似轻甩拂尘掸去了一只蚂蚁般稀松平常,却生生止住了白虎的下坠之势,让其无视重力地缓缓落在地面上。
道童缓步走出,脸色幼稚,步伐却出奇的沉稳,那座下青牛已先一步化作青雀黄龙印,正在白虎上方慢悠悠地旋转。
抱元子一改往日的邋遢散漫模样,脸上写满了惊慌失色。
“敢问足下姓甚名何?为何在我青城地界出头?”
道童却饶有趣味地盯着抱元子,笑了又笑,冷不丁蹦出一句吓死人的话:“当年的小毛孩,也长大了呀。”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怪异,一个垂髫之童竟唤一个看上去少说也是古稀之年的老翁为小毛孩?
抱元子却不敢怠慢,单看那一手镇妖之术就知不可小觑,且听那口气,似乎与自己相识?可近年来他也没结识过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呀,再者听那意思,这人并不像表面那样年幼,其实是个陈年的糟老头子?
见抱元子仍旧云里雾里,道童索性再点他一点,伸手一指,指向了那虎头上的一方印。
“阳平治都功印!”
“你怎么会有我青城之物?”说着抱元子幡然醒悟过来,“您,您是……”
“师叔祖!”
眼见抱元子单膝跪下,辰、吉二人也错乱不迭,迷迷惑惑地跟着跪在身后,心中忽然想起流传在青城的传说。
“师兄,这便是传说中活着的青城二圣么,一位功参造化、一位师成长生?”青吉子在青辰子耳边悄声说道。
“不可胡说!二位老师都是得道之人,怎容我等揣度?”
谁知这话落在了不知命的耳中,不禁笑道:“青城二圣?你这童生颇为愚笨,也不知是怎么混上这劳什子名头的。”
“后学惭愧,都是些虚名话头罢了。”
饶是抱元子一生洒脱,在此人面前仍不得不恭敬地执师礼。
“师父,那白虎跑了!”
事情是青吉子率先发觉的,众人回头,只觉一阵清风拂面,白虎已然消失不见。
“我去追。”
“慢,何必去追它?”不知命伸手拦住了抱元子。
“可是师叔祖,若不拦它,这妖物去祸害人怎么办?”
“便是追上了,你我二人也不敢说斗得过它。”不知命摇了摇头。
“那就放它去么……”
“不必管它,为祸有天收,自有人会去收拾它。”
抱元子点了点头,念及重伤昏迷的徒儿,忙禀道:“师叔祖,还有一事,请师叔祖务必要救小徒一命!”
不知命转身道:“不救不救,十年前我救过他一命,岂有再救之理?”
“师叔祖高德!那……”
“不必奉承,我早就说过,他的身体不能再度暴走,否则必死无疑,非我不言,实尔不听。”
“你这老小儿好生不讲理,那张兄弟分明是为了救人,逼不得已,怎么能算是不听话呢?”草丛中突然走出了一人,旁人来不及阻挡,只得跟着走出来。
正是那李正帆和张洛南、姬冰清三人,说话的是李正帆。
道童笑道:“老道还以为你们是要躲到底了。”
抱元子方才一心战斗,后来心挂徒儿,竟没发现草后有人,此刻吃惊之余不免恼怒,上前斥道:“何方宵小!如此无礼,待我替你家长辈教训教训。”
道童再度拦道:“不妨让老道猜上一猜,此女眉眼之间颇像那成都张家人,二人又手持名剑白切、绿缎,想必来自青羊宫。至于这位小施主,恕老道眼拙,倒是并未见过。”
张洛南不卑不亢,站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晚辈张洛南,这是师妹姬冰清,确是青羊宫之人,给青城山老前辈行礼了。”
姬冰清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身后行礼。
听到青羊宫,青吉子眉头紧皱:“师父,青羊宫向来觊觎我正一宫居此灵秀的青城山,一心鸠占鹊巢,这时候过来,定不怀好意。”
张洛南不以为恼,反而谦和地一笑:“这位师妹说笑了,此番青城蒙难,我和师妹禀明家师,前来相助,怎说是居心叵测?实让我等寒心呐!”
青辰子向来老练会做人,不待师父难言,主动扛了罪责过去,上前禀了个手,道:“张兄言重了,舍妹年纪轻不懂事,为兄替她陪个不是。”
青吉子一脸怒气未消,却被青辰子暗中拦下,在为人处世方面,这个妹妹嫩的紧咧,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将自己摆在道德的高位上,怎能自掉身价、落人话柄呢?打输打赢不叫真正的输赢,不占理的才是输了。
李正帆从不管这些那些的,他只知道救人要紧:“喂,你们再婆婆妈妈,人就没救了,你们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赶紧借我个电话来,人我是一定要救的!”
不知命轻叹口气:“这位小施主说话倒是直率,而且占了两三分理,老道倒是愿和你论叨论叨。这样吧,小童生你先退了,这些人都交给我来处理吧。”
抱元子当即禀退,连忙拉着二位往日旧徒离开此地。
方离开不远,青吉子就忍不住了,别开抱元子的手掌:“师父!那师祖还没答应救小师弟呢,我们怎么就这样走了?”
抱元子笑而不言。
青辰子乐得为她答疑解惑,顺便给师父拍上一个恰到好处的马屁。毕竟马屁是要别人拍的,自己说出口的只能叫低级自吹,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才能彰显真正的逼格,人捧人才高,青辰子深谙其道。
“这人都是要面子的,你要让师祖亲口驳回自己的话,那就是打自己的脸,人家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还主动抛给了我们台阶,我们何不就坡下驴?若是我们仍不识趣地强逼他救人,只会令其心生不快,要真是闹得无法收场的话,人家干干脆横推四五六,到时候小师弟就真的没命了。”
青吉子仍然不解:“但是师祖只是在旁人说话,说要处理他们,话中并没有提及小师弟呀。”
青辰子用指头戳了戳师妹的脑门:“你呀,真个直脑壳!师祖都说那人说话占理了,还说那些人都交给他处理,既然是‘都’,你怎么知道不包括小师弟呢?再说了,就算不包括,我们师徒三人扔下摊子一走,他不管都得管!”
抱元子抚须笑道:“你这劣徒,悟性一般,原来心思都用在了这种地方,怪不得混到了今天才是个狗屁二代弟子。”
这话从抱元子口中说出,像是谈及丐帮二袋弟子般嫌弃,但落在了青辰子耳中,人家不以为侮,反以为荣,脸上露出的分明是那恬不知耻的笑容:“有其师必有其徒嘛。”
抱元子大笑着拍了拍青辰子的肩膀:“哈哈,不错不错。我们走!”
青吉子跟在二人身后,嘀嘀咕咕:“狼狈为奸。”
……
不知命没有和众人说话,而是先取出了青雀黄龙印,闭上双眼,心中默默告罪一番,伸出食指在印上游移了片刻,突然猛地伸出了三根手指、重重地捏在了印的下台——一股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流开始在印上窜动,先是在黄龙身上流转几番,然后直冲青雀头颅之处,片刻之后又如流星坠落。
不知命脚下一动,来到张棋安近旁,让印上滑落的一滴朱砂水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他的灵台之处。
做完了这一切,不知命对众人说道:“走吧,这里不是说话之处。”
不待他们答话,便将小手一招,几人都如小鸡子般被他裹挟着卷入空中,只消片刻就来到了他的道场。
张棋安在睡梦之中,只觉得自己的灵台如被火药翻来覆去的炸过,一刻不停地发出阵阵灼烈之痛。不知过了多久,忽觉得无边昏暗的天空中有丝丝雨落,滋润着干枯燥裂的大地,雨水慢慢渗透地面,在地表凝聚成一泓清泉,自他的灵台向下,逐渐温润着他残破不堪的躯体。
如果张棋安此刻还有意识,一定会被吓得重新昏倒过去。哪有人的经脉如此破败?像是被躁狂的铁牛犁过十遍的耕地,别说聚起一丝元气,便是动上一动,也会扯的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