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青城山上便流传着一句话:青城一摇天下动。
张棋安从小听师父讲张道陵的故事,在师父的说法中,这是四川地界上古往今来最有意思的。可他并不信,因为经常跟着师父走街串巷,会接触各类各样的人,听到南方北方的事,抛开这些人不说,且看那广阔无边的川林竹海,什么样的物种没有?每天都会有让人感到新鲜的东西。
他喜欢活生生的东西,可以看到摸到,那才有趣。
后来他长大了一点,开始注意到自己的名字,他很少见到自己的爹娘,而且他觉得山下不是他的世界,可以去玩可以去耍,但天黑了还是要回家的——回到山上去。
既然爹娘只给了个名字,那总得自己给自己安个根儿吧,历史上有那么多名人,总能找到一个,而且何必去找呢,师父常讲的张道陵不就是最好的选择?他索性一想,自家人何必为难自家人,您就是最厉害的,从今往后张小爷就跟着您张大爷混了,您老的在天之灵可要保佑我多遇到些好玩的啊。
为了“祭祖”,他在大雪封山的时节,于雪地中立了个手写的牌子,还从店里偷来了几根香供上。其实在他离开后,师父也曾出现在牌子之前,将那三根被冻熄的香重新点上,还罩了个纸壳子挡风。当然这些他并不知道,他只是在第二天清晨偷偷收牌子的时候见到过个纸壳子,当是那些进山游客的好心。
直到他长到了不再惧怕鬼神的年纪,他才又去重新翻看了那些古籍笔记,原来张道陵的故事是这样那样的,跟师父讲的可不一样!也可能是自己小时候因为害怕,自行脑补了孙悟空奥特曼赛亚人护体的章节而导致版本错乱?总之是达到了温故而知新的境界。
张棋安越读越兴奋,完全是将张祖师当成自己了。那时候他觉得最厉害的人都是将军,作为西汉“大将”张良的八代子孙,张道陵天生就不一样、是天上的魁星下凡——虽然他从未想过为什么中间的七代都是“一样”的,张道陵七岁通《道德》,太学博《五经》,但是仍然认为这些书无法解决生死这样的大事,于是弃儒学道,在洛阳山中修道三年,时有白虎衔玉符而至。
这样的故事,让张棋安对抱元子安排的书经背诵任务毫不排斥,大有与先祖一拼高下的志气,只是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够遇到这些异兽精怪,跟师父在外游历的时候,见的都是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不像活生生的东西那么让人震撼。要是现在的张棋安还能记起这个宏愿,一定从昏迷当中爬起来给自己一巴掌,大爷的,可不就栽到这鬼玩意儿手里了!
再后来,受老君传授经文法器,张道陵从此化身张天师创立正一盟威之道,登青城山,设誓鬼台,会八部鬼帅,战六天鬼王,最后将八部鬼帅流放于西域边界,把六天鬼王囚禁在北阴酆都城,并置鬼界碑隔离阴阳两界,以卫正道。
张棋安越读越激动,甚至有些气恼,后人只知张天师的龙虎道场,却独独对青城战地闭口不提,多亏呀!明明这才是张天师的发迹传道之地,年幼的他颇有些为青城山鸣不平的心思,甚至孩子气地发过誓一定要让青城道法发扬光大,到时候张小爷也给张大爷脸上增增光,好像这才不不负传承之恩。虽然张天师并没有直接传授给他什么东西,甚至留下过遗训:非宗亲正统绝不可传道与法器。要是他知道了,一定要为自己这个“家”传子弟脸红的。
抱元子却是时常劝他:何必呢?君不闻——朝堂之上笙乐歌,将卒塞外刀马车。只愿希声图一醉,谁管他朝无酒喝?这世上多的是名不配位、位不匹名的事,虚头巴脑的东西惹得人浑身不自在,何必呢?
只有等到哪天边关吃紧、大兵压境的时候,皇帝老儿才会大梦初醒,想起来边塞还有一帮吃苦受累的兄弟,于是连忙召回他的征西王、镇南王开个会,会议主题就叫“犒军赏将你们上,帮孤再打一场仗”。若是打赢了就搜刮些钱粮奖励三军,若是打输了就搜刮些钱粮送给敌手,总之只要退敌,朕就能安心举酒笙歌、再享他二十年富贵荣华!
当然这并不是悲苦的劝诫讽谏,任何胸怀抱负说自己雄才大略、一定比人家做皇帝做得好的,都是自欺欺人的耍流氓。真给他当了皇帝,只怕比人家历史上的还混蛋,且不论骄奢淫逸的,就算是呕心沥血的,本来别的狗屁事情自有别的狗屁官员去苦恼,他非要将这些活全都揽过来活活把自己累死,然后等别人闲下来了就写写文章,骂他作大权独揽专横独断。
这些道理张棋安后来自己也琢磨通了,只是想通了和会做了是两件事,在没做过的事情面前,即使有再好的指导思想,依然会手足无措。
不巧的是,青城山在当下的历史演变中,扮演的恰巧是这么个尴尬的角色,如今当真是要摇上一摇、动上一动了。
张棋安却从还想过:自己应当如何对付?
此时他正捧着一个上了年头的老碗,坐在不知命家门口的一块石头上,望着湖里的星星发呆。
说是“家”,在座的所有人除了不知命以外,都觉得那严格意义上给“家”这个定义抹黑了,叫做“窝”更恰当些,张棋安觉得比抱元子的“老道窝”还不如——
那就是堆破糟木头烂蕉叶、以一种特殊方式排列而成的混合物,乌漆嘛黑的里面还不着灯,也是,这地方根本没法接电线。在一个角落里,大概是有个叫做床的东西,除去上面的霉烂的茅草,竟露出个出乎意料的精致箱子,要不是夜视能力增强了张棋安也不会注意到这些。
饭是张棋安拖着病体指导、李正帆掌勺做的,不知命口口声声地自称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却说自己不会做饭,想想也是,仙人嘛,辟谷餐风饮露,反正就是他娘的不吃饭。
张棋安的手艺不错,平时也都是他给抱元子做饭,过着师耕徒炊的日子。这次运气不错,他甚至还从一个表面沾满泥浆的陶罐中发现了宝贝——酿苦笋。
“哇,这是什么鬼东西,能吃嘛!”何欢抱怨道。
别说养尊处优的张洛南、姬冰清加入了质疑,就连平日里修养极佳的夏婉璎都投来了怀疑的目光。
张棋安捧着那坛黑乎乎的东西说道:“这你们都不知道?”
几人疯狂摇头,那边李正帆却已经下手了、捞起一块填入了嘴中:“我去他大爷的三姑六姨太,这味好上头!”
张棋安摇摇头:“吃法不对,李兄弟你去舀点米煮点米汤。”
不多时,每人手中便捧了一碗浇了米汤的酿苦笋。
眼看众人不动,张棋安解释道:“这卖相还不错吧?只取了脆嫩的笋芯,虽然味道有些苦,但是还有醪糟发酵了两天的清甜中和,再加上浓醇的米汤,只能说四个字,清新淡雅呀。”
众人眼光不善,清新……这卖相是挺让人清心寡欲的。
张洛南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碗筷:“这种杂食,不如不吃。”
姬冰清本来避开笋子,只喝了点米汤,听师兄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吃了。
何欢有点不悦:“喂!人家辛辛苦苦做的饭,就是不吃也不用出言挖苦吧。”
李正帆反正饿了一天,哪里顾及什么形象、吵闹:“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
张棋安连忙调解,不管怎么说人家救过他们,不宜结怨:“每个人口味不同,何欢你不是买了零食么,分给他们点就行了。”
夏婉璎也劝何欢,但是张洛南此时面子上下不来,说什么也不肯吃何欢递过去的零食。
这时,不知命“巡视”回来了,虽然大家都知道所谓巡视不过是他逃避做饭的借口,但都默契地没点破,他人在这呆着反而给人很大的压力。
不知命看到准备好的饭食,眼里不禁欣喜:“这是谁做的,合老夫的胃口!”
张棋安暗道,这是个识货的。
李正帆边嘬汤边嘟嘟囔囔地指向张棋安。
“乖徒孙,这样师祖都不想让你死了。”不知命笑道,端起粥一气喝干,“再来一碗。”
何欢手脚勤快,忙盛了一碗端过来:“呐,您老人家人尊言重的,我们可都听着了,可不许耍赖。”
不知命轻“嗬”了一声,没接话,咂咂嘴自顾自道:“美中不足呀,要是有个毛蛋来吃吃就更妙了。”
“有!虽说是钢化蛋,但也差不多,凑合一下。”何欢忙从一口小锅里捞出一个蛋来,递给了他。
不知命愣了一下:“怎么小姑娘家家出来行走江湖啥都备着呢?”
“我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闻着了味才要的,”看着众人惊讶的目光,何欢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额,本来是想买点鸡蛋的,刚才磕了一个,发现买错了。”
李正帆吃完了汤:“我说老前辈,您这吃法也挺刁钻的。”
不知命拿筷子头敲了他一下:“你们懂什么,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这叫美味系天成,山人偶得之。”
众人大惑,我们是不太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