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命坐在湖边,青雀黄龙印此时化作了一只青牛,也卧在他的一侧,摇曳的尾巴不时地驱赶着讨人嫌的蚊虫。
“往常就是这样,只有你能陪着我。”不知命并没有看着青牛说,但显然就是在对它说话。
一贯沉默的青牛,竟也吐出了一丝幽怨:“从十几年前起,不就多了一个她嘛。”
“你说谁?”
“你说我说谁?自己想跑偏了吧。”
不知命老脸一红,思绪飘到了过去,在山中无事发生的岁月里,偶尔一件新奇事会在记忆里反复发酵,哪怕十年后想起,也彷如昨日。
不知命在山中呆了无数的岁月,他熟知这里的一草一木,他偶尔也会去看看鬼界碑,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强如张道陵遗物,也经不起岁月的磨洗。
那天,不知命正在鬼界碑附近溜达,忽然感到林中出现异动,平常人自是感觉不到,可修为到了这个地步的他连风向变了,一朵云散了心里都清清楚楚。
不知命看见,在鬼界碑万年不动的山岳之姿下,竟然也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一条拇指粗细的小青蛇正从里面向外爬,这让不知命啧啧称奇——鬼界碑本身只是普通的石碑,可它承载的是道法啊,此物竟能不受道法的钳制,当真是神奇,神奇!
按理来说,这鬼界碑所镇之物自然是妖邪,身负道法,不知命有责任也有义务除恶务尽,可正当他要动手之际,却发现青蛇清澈的蛇瞳中并无丝毫邪异,面对他的杀意也十分平静。
“啧,不应该啊。”
思虑再三,不知命还是决定饶其性命,开碑放蛇,并将其置于自己的监控之下,若有变故,他当立即镇杀。不知命请出青雀黄龙印补上了鬼界碑的残缺,自此离开了。
“你说会不会因为我一时心软,铸就了大错,鬼界碑说不定就是被我破坏了。”
“他的东西能让你给破坏了?老家伙快别往脸上贴金了。”青牛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这让不知命心里好受一点,但青牛还是补上了刀,“不过你也别想逃脱干系,这事你得管到底。”
不知命苦笑道:“且不说我当年受仙长抚顶之恩,赠我百年长生,等候便是我的宿命。就是为了先生,我也不愿再多受这百年悲欢。”
青牛知道先生指的就是青海湖上的那位。
“那便如何救他?”
不知命面色平淡如水:“自是一报还一报,这百年造化,我还了他便是。”
张棋安和夏婉璎以及黑猫此时正处于一片虚无之中,说是虚无,因为这里没有光亮,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不再存在,除了身边切实可感的人。
突然,有了光,虚幻的不知命出现在几人面前的空中。
“小青,你是我带大的,我自是要救你的。”
“青儿受伤不重,求师父先救他。”
这夏婉璎和不知命原来是这样的关系?张棋安脑子里率先蹦出来的是:那我喊夏婉璎,不是至少得叫个师叔祖?
张棋安觉得自己不能做个软骨头:“师祖不必为难,徒孙不听师父劝告,自知已经伤重难返了。”
不知命道:“你话说的再好听我也是救不了你的,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谨记我一句话——八卦生则尔生,八卦死则尔死。”
说着袖袍一展,将张棋安打入不远处的深渊中。
夏婉璎有些着急了,不知命却先一步开口戏谑:“怎么,徒儿,救人是会上瘾的。你救过他一次了,如今还要救他第二次,莫非……”
夏婉璎忙道:“不是的,师父。”
“我说什么了,就不是了。”
夏婉璎面色一红,她自小也在山中长大,只是后来几年不知命将她送到外面读书,其实对于男女之事,她是不甚清楚的。
“今日他是为了救我们才违背师命,不小心暴走的。”
不知命叹了口气:“你可知,未必所有的情缘都是有好结果的。”
“青儿不求好结果,只求他平安。”
“罢了罢了,谁还不是红尘一痴子呢。”
张棋安落入深渊之后,便感觉天地颠倒了,这里没有光源,只有望之无尽的深渊,而他则会无限地向下坠落。是一种匀速的下落,速度并没有越来越快,这并不符合重力加速度的物理规律。但即使是这种下落也会造成失重感,一开始还算好玩,过了一会就只剩下目眩神迷了。
张棋安努力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终于在他拼了老命转了个身的时候,望见了上空中的一个“星团”,里面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他甚至能够清晰地看到光团中的小人,不知命,黑猫和夏婉璎。
只是,他会无限地掉落下去。
张棋安渐渐地睡着了,在半梦半醒间他才意识到,自己已是如此的疲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没办法,这两天中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当中,偶尔身体传达的倦意都被强行驱散了,更别说睡觉了。此刻除了星团,一切仿佛都归于了无的状态,身上的倦意如狂水决堤般席卷而来,带他进入了梦境。
四十九日之内脱身深渊,否则你将永困此地。
第1日,action。
张棋安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已经睡了好久,至少除了身上依旧撕裂般的疼痛之外,精神还是相当饱满的。
第2日,action。
我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张棋安看到原本位置在上方的星团,在第2日报音的同时,从自己身旁擦过,他看到里面,夏婉璎正盘膝坐着,黑猫卧在了她的腿上。
只是刹那擦过,便瞬间远去,张棋安本想拖着身体靠过去,无奈发现身上根本没有丝毫的力气,只得再度下坠。看来这是个循环深渊,我还有48次机会,如果能够在四十八天内恢复身体,也许还能逃出去。
死亡离得远了,人也就安心了,办法也自然会冒出来。
张棋安发现身体已经适应了这种下坠的环境,仿佛自己就一直成长于这种状态之中,除了下坠的阻力和自己,别的一切都不存在。他废了不少力气才让自己形成一个打坐的姿势。
内视自身,张棋安差点吓傻了,简直像个老年拖拉机的内部、用了些破木板子缝缝补补地维持而不致崩塌。而充当破木板子的材料,就是洇开的朱砂玉髓,此时稀释开来变成了粉红色,在他的经脉破损处权当了个补丁。
不知命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八卦生则尔生,八卦死则尔死。
张棋安在脑海中反复地回味这两句话。
说起八卦,张棋安最先想到的是自己身上的八卦衣,毕竟这几天用的最多的就是它了,而且之前在暴走的时候,他好像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它起了些变化。
但是他现在全身经脉俱裂,根本无法催动元气,要是强行运转起八卦衣,恐怕只会两脚一蹬命就归西。
按易经的卦里来讲,他现在的境况就是个游魂卦,一步走不好就变成归魂卦,再错了就棺桲卦,可以入土了。
不过,说起《易经》,张棋安就想到了《太上清静经》,只是那样催动八卦衣仍会牵动元气,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横竖是一死,既然没有别的办法,就硬着头皮试一试?如果不知命真的无心救他,他就是玩出花来也没用。
张棋安默念起清静经来,八卦衣盈盈而动,眼看就要牵动起丹田内的元气,却被这方世界的法则给生生抑住,只看到上空的星团开始朦朦胧胧地向外发散能量,而这些能量最终都汇聚于张棋安的灵台,灌入体内,开始替代体内的元气运行周天。
不只是小周天,还有大周天!
星团之内,不知命嘴角轻轻勾动了一下:终于发现了呀,小子,因为体内经脉俱被碾碎,倒是因祸得福,剩下的奇经八脉中的剩下六条也用这种最粗犷的方式被冲击开了,剩下的就只是修复罢了。一般人可用不得这种方法,因为没人会给他们收拾这残破不堪的烂摊子。
八卦衣中的八卦再度归位,乾、坎、坤三卦分别停留在张棋安的上中下三丹田处,其余五卦中,除了离卦停在心脏处,震、巽、兑、艮四卦分别停在了四肢处。胸腔中的离、坎二卦再度运转起来,只是这次不像上回那样疯狂,单单是自然而然地转动,像是最自然不过的日月更替。
张棋安只觉得体内的经脉都在被这套“最强修补系统”逐步修复着,而这些只需要他拧开开关,剩下的事就是像个督工那样守在一旁就行了,他反而有些无所事事起来。
闲极无聊的他置身于此等玄妙的环境中,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抱元子注解的《我说参同契》,现在倒是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思考,张棋安便将其和自己以往背诵过的经文对照起来,不对不知道,这一番下来,让他感悟颇多。
第46日,action。
张棋安再度看向从身旁掠过的星团,此时星团已经停止向他传输能量了。而那个小道童,也重新变回了满头银发的老人。
暗道一声不该,张棋安闭目养神,为下一次星团的到来做准备,他的身体已经全部恢复,甚至奇经八脉俱开,筑基已然完成,从明天开始,他要闯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