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炼一个人的真心,只需要七周。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广阔的江面上,一个小童正摇桨自得,哼唱着古老的歌谣。张洛南在岸边徘徊,自从被不知命用龙棘和虎辟困入这个空间内已经半天了,姬冰清也消失不见了,除了头顶悬在空中的龙棘,就只有江上的小船了。
而姬冰清面临的也是同样的状况,除了小船,就只有头顶的虎辟。
想必支撑这个空间的就是这两把剑了——长剑全长四尺,护手呈莲花状,并铸蟠龙纹,剑身狭长,通体泛金黄光华;短剑二尺有余,刃身宽厚如刀,剑脊还开有血槽,护手及吞口处是一虎头浮雕。
张洛南展开轻身功法,稳稳当当地落在江面的小船上。
看到小童面孔的他猛然一惊,预备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那小童便是不知命!
“有什么就问吧。”不知命像是没看到他,仍自顾自地划桨,朝着江心驶去。
“要杀便杀,为何故弄玄虚!”
“就是我不杀你,你也只剩下四十九天的命了。那小姑娘也是,而且她在对岸还不清楚状况,是想办法自己活命,还是去找小情人,你自己决定吧。”
说完道童就不见了,张洛南暗骂一声晦气,摇桨划向对面。
第一周。
张洛南始终漂荡在江面上,行舟逆水中,根本连对岸的影子都望不见,不禁怀疑不知命的用意,这老头没有一剑杀了他显然是别有用心,难道是想从自己这探听到青羊宫的内情?
眼前这江面宽阔异常,即便是逆水,也行了七天,再好的耐心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景色中,也被消磨的殆尽了。这江水倒是像佛家所讲的苦海,张洛南站立在船头,思索着是否另有什么玄机……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虽然心中烦闷,但他还算冷静,既然自己活着,就有活着的理由,姬冰清很可能也没大事,时间还有很多,不急。只是此时他早已忘记了李正帆,在他心里,先保着自己和姬冰清活命要紧,外人先往后放一放,到时候再看有无余力。
第七天刚过去,张洛南小睡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岸边,这才发现每过一周场景便会重置。此时的张洛南胡子拉碴,头发油乱地披在肩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哪还再有半分英气,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狗,站在江边傻傻地发呆。
第二周。
这周,不知命没有出现。
江边无故多了间草屋,夏婉璎从中袅袅娜娜地走出来。
眼看着张洛南失魂落魄,夏婉璎将手中的一件罗衫披在他的肩头,一语未发,静静地陪立在他的身边。
“没用的,姬冰清已经死了。”
“不可能,为何要杀她!”
张洛南的心境猛的一下就乱了,姬冰清虽然养尊处优被娇惯着长大,有时会说些有口无心的恶语,时而办些错事,但她心地善良,那老贼怎么忍心?
“我亲眼看见的,虎辟在她身上开了许多血槽,姬姑娘失血过多而死。”
“老贼!我张洛南誓要杀你!”
张洛南手臂上青筋暴起,攥着白切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蹭到发白的伤口处蛰的生疼,但无边的恨意让他顾不得疼痛,只是拿着白切在空中胡乱劈砍。
劈得累了,张洛南心中冷静了下来……等等,也许这些都是假的也说不定,既然不知命没有亲自出现说出实情,那现在的一切可能都是假的。
张洛南手忙脚乱地踏入江水,驾着小船再度向江心划去,这次他的心中满是慌乱,被反复的心境所折磨。比目的清楚的等待更痛苦的是,不清楚结果的等待,它能把人的意志消磨的不复存在。
这次张洛南虽然感觉中比上次行驶要远多了,但离对岸依旧遥遥无期,一周过后他又回到了岸边。
第三周。
江边的草屋中,夏婉璎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命。
再次看到不知命,张洛南忘了身上的乏累,咒法剑招什么的不顾一切地扔出去,可不知命就只是坐在那里,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蚍蜉撼树,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就算我杀不了你,你也迟早死在我师父的剑下。”
“话扯这么远是没用的,我看你根骨不错,不如你拜我为师,虽然我杀了你一个妻子,但我有个乖徒儿,夏婉璎你看怎么样?你不是挺喜欢她的么?”
“满嘴喷粪,我张某岂能屈服在你的淫威下!”
再次向不知命攻去,十招之后,张洛南昏死在屋内,睡了个昏天黑地,毕竟这一周在船上,他几乎没合眼。
“真的不拜我为师?老道这道行,你也是看在眼里的,绝对不屈你。”
“不拜,哪来那么多废话,给我个痛快的吧。”
“好小子。”
不知命说完就离开了。
张洛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千万不能中了这贼老头的奸计。这周已经过了两天,索性就休息几天,调养生息,为下一周做准备。
第三周的最后一天晚上,张洛南做了一个梦,梦里夏婉璎不再是那个清淡如水的姑娘,反而打扮的有些妖艳,一身清凉的装扮更是让人热血上涌。
“我已经下了软骨散了,既然你软的不吃,那奴家就只能来硬的了。”
说着夏婉璎主动欺身靠拢过来,张洛南只凭着最后的理智坚持着他的正义。
“你只能得到我的肉体。”
“没错,人家就是馋你的身子。”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张洛南猛地坐起身来,疯狂挠头,只觉得头皮痒的难受,嘴唇也灼热上火有些干裂,他有些迷茫,一方面为自己的正派作风知足,另一方面还有些淡淡的失落。
为什么自己会梦到夏婉璎呢?他坐在那里认真思考。他不觉得自己是移情别恋了,也许每个男人都对好看的女子有幻想吧,每个女孩子也都有她吸引人的地方,做梦也就算了,现实中别当真。
但是夏婉璎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最先遇到的是她,说不定……她带给人的感觉和姬冰清的完全不一样。
夜半的江心之中,悄无声息地下起了小雨。
第四周。
不知命再度出现。
“你可知为何你师父到了这个年纪,仍未突破?”
张洛南打不过他,但也不想跟他说话,只凭不知命自顾自的说。
“归根结底在于他漏了丹,凡是修道之人,哪能不戒断欲念?想享受男女之情,还想得道成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你小子要真想得道,我杀了那姑娘便是帮了你,你好好想想,他青羊宫给你的我未必给不了,我还会不计代价地帮你,传承我的衣钵。”
“不必想了,吾愿一死。”
“倔头。”
张洛南再度恢复往日神采,飞身上舟,这身法、心态、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道心重新坚定了起来,一收一放之间小舟向着对岸再度驶去。
午时的江中,起了一阵清风,帮着张洛南对抗阻舟的逆流。
望着远去的张洛南,不知命笑上一笑。
这无边渡海是老道我有感而发创造的试炼,你若过得,非但心性足够继承我之衣钵,宝剑美女老道我自是也一概奉上呐。
这回张洛南前进的确实更远了一些,只是依旧无法看到对岸。
第五周。
不知命:“世间已无道,所以你这情缘也无可厚非,她没死,仍在对岸等你,你去寻她吧。”
张洛南的心境从心如死灰过度到平静如水,是死是活他都是要去看一眼的。可是这话从不知命的嘴里说出来,他却突然感觉心中变得空荡荡了,少了点什么,又偏偏找不出这种心境从何而来?
再度驾船驶向对岸,这次他看到了岸边,只是差一点就能到达,时间所限,又让他回到了原点。
第六周。
不知命没来。
龙棘剑却悬在了他的面前:“那老头的做派我早就看不下去了,不如我们反了他,我放你出去,你带我走。”
有了前车之鉴,张洛南怀疑这又是诡计:“我无论如何要带师妹一起走的,既然不知命没有伤害她,我也没理由做对不起他的事。”
龙棘剑叹了口气:“想好了来找我。”说罢重回空中。
张洛南决定这周好好休养,下周一定可以到达对岸。
可是在休养的这几天,他的心绪却一刻都没有停下来,他在思考他的过去,思考姬冰清,思考他们俩,思考世间万物。
他突然觉得空虚。
为何自己要拼了命的去追求,到底在追求什么?
姬冰清,太顺从了,也许过去的自己对她的喜欢是一种伪装,好满足自己道德上的需要,从而安心享受这种喜欢带来的种种便利?可是道也许不存在了,他在幻想中构建的世界轰然崩塌了,那原本要填入这世界的浪漫情缘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执拗的情绪,没有原因,人有时候是很固执的,固执的毫无道理,而这念头的转变通常又无声无息,也许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才会突然醒觉,当初为何自己会做出完全不合道理的事情?
她没死就该学着自己长大,不必事事都要别人来救。
第七周。
姬冰清早早地就上船前往江心等待,船上撑杆的小道童哼着几句不成歌的词句——
许你三更雨,许你午时风,许你上天入地揽星怀月伴一生……
其实每次张洛南来到江心,她都能看见,只是他看不见她,而她每周都会在这里等待。
因为不知命告诉她,等齐七周,他就能看见她了。
她是等齐了,可是荡荡漾漾的苦海之上,这次空无一人。
他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