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晕眩之后,白虎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一片山林,由于海拔较高,导致烟雾笼饶,稀薄的空气之中有些白灼的气味,再加上这股熟悉的感觉是——万兽图。
盂山!
白虎猛然惊醒,怎么又回到这鬼地方来了?
一身黑色劲装的高挑青年漫步走着,就这么来到了它的跟前立定,无视白虎眼中喷薄的怒火,自顾自地捧着土豪金外壳的智能手机,津津有味地读着——
“又北二百二十里,曰盂山,其阴多铁,其阳多铜,其兽多白狼白虎,其鸟多白雉白翟。语出自《山海经·西山经》。”
眼前的一切都令白虎懊恼,但临敌莫慌,只要将面前的无礼之徒给胖揍一顿,再囚禁于万兽图中就行了。
“你就是我的对手?”
东生点头:“是。”
“要打便打,念甚酸臭文章!”
东生眼皮眨了一瞬:“我是在念你的墓志铭。”
“什么鬼东西,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得到这块万兽图的?”
东生沉吟了一下:“嗯,确实是很不好找,不过刚好,我得到了。另外,墓志铭是对死亡的尊重,也将陪伴生者度过漫长而晦暗的时刻,并不是什么鬼东西,应该是人东西。”
白虎一脸懵,心想又遇到个白痴:“小子,本王见你说话有点水平,给你个机会,将这盂山归还于我,我收你做小弟、以后罩着你怎么样?”
东生摇头。
“那你要怎样,本王是招你还是惹你了,你偏要跟我过不去,你是他们青城派的亲戚?”
东生道:“我跟他们没关系,你也没惹我,但我要度你。”
白虎气急:“你要度死我是不是?他喵的墓志铭都念上了,你凭什么度我?”
东生雷打不动的心平气和:“他人即地狱,我即佛,所以我要度他们。”
敢情这是个傻子,还是个装逼犯,虎王决定不再啰嗦,拍碎他了事。
白虎耸动着筋骨,身上的黑色纹路瞬间转变成金棕色,它的生物本能告诉它,这人是不可小觑的,一上来就要拿出实力。
东生并不拔刀,甚至颇有些不以为然,只是闲庭信步般地就躲开了白虎的一系列攻击,白虎甚至觉得他在思考别的事情,可它万万想不到,东生想的,竟然是接下来背首什么诗?
就在白虎准备实施一股更加猛烈的攻击之时,东生的速度突然加快了,只见他从背后抽出那两把刀来,那两柄刀形制相同,全长四尺,护手呈古铜色,吞口处浮雕着简单的线纹,刃身宽厚,刀口则有些细窄,通体如水化寒冰。
在抽刀的刹那,一直缄口不言的高冷东生竟然摆了个造型,好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好从中获取力量,如果非要形容的话,请自行脑补:我是希瑞。
“诗名《黑暗,我的本源》,作者里尔克。”
“啥,啥玩意?”
白虎一时间对东生的骚操作没有反应过来,倒像今天它路过商场的大屏幕,看到地球人的某种神秘变身——出来吧,迪迦,力量形态。
这下东生一改休闲气氛,主动向白虎进攻了过来,他的双刀力量很重,但他的攻击在刚开始的时候并不迅猛,因为他还在酝酿情绪,他的诗还远未念到高潮部分。
只见东生自顾自地念诗,抑扬顿挫地念诗,浑然忘我地念诗,好像此刻的他是一个诲人不倦的教育者,而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刺客。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会跟着自己的节奏展开或急或徐的攻势,而这些又都取决于当句词中所蕴含的气势。
“黑暗啊,我的本源,我爱你胜过爱火焰。”
诗词头一句便是情感激扬的爆发,白虎也迎来了劈头盖脸的一阵乱削,连爪子都差点被削去一半,这让它不得不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火焰在一个圈子里发光,因此给世界划出了界限,可出了这界限,谁还知道有火焰?”
词句中蕴含的哀意让东生握刀的手都在不住地发颤,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表达出那股切身的悲戚,但白虎感受到的唯有阵阵发麻的虎掌。
“然而,黑暗包罗万象,物什、火焰、牲畜和我,以至于一切的一切,还有人类与强权——”
他的攻击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迅疾,仿若是一阵咆哮的暴风,欲要席卷一切。
“很可能,一种伟大的力正在我的近旁萌动、繁衍。”
“我信仰黑暗。”
词终,东生的动作也华丽地落幕,最后那句诗携着一团坚定的火焰,在白虎身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刀痕。
白虎看着自己受伤的皮毛,不禁怒火中烧:“狗屁诗词终于念完了吧?我要让你知道弄伤了本王的代价,可能要你偿命。”
东生反手持刀,左脚撤步,将右手贴在胸前,躬身施了个优雅的完结礼。
“接下来请欣赏第二首,诗名《恐惧》,作者里尔克。”
白虎悄默声地咽了口口水,虽然表面上依旧充的气势雄浑,但内心里其实慌得一批:这怪小子念起诗来沉浸的紧,压根不在意外界发生了什么,估计就是自己被剁成了肉酱,人家也能眼都不眨地自顾自将诗念完,这种执念,太可怕了。
只见东生将两把刀护手相对,用力磕了一下,两把刀忽然都解了体,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六把相似的刀,这些刀与方才的重刀外观相似,长度相同,只是重量上要轻的多,东生只取了中间的两把刀。
“凋萎的林中响起一声鸟鸣,它显得空虚,在这凋萎的树林。”
白虎十分困惑。因为方才对手在用重刀的时候,自己的攻击没有一下落在他的身上,现在他明明换了轻刀,手上的重量减轻了,移动速度也加快了,按理说白虎更加打不到他了,但事实是,它可以。
不久后它就完全醒悟了,他喵的还不如用重刀呢,虽说这样自己打不着他,但反过来说他命中自己的次数也不多,所以自己受伤轻。可换了轻刀的东生陷入了一种癫狂的意境,刀法变得奇快,但同时又有些不受控制的兴奋,宛如嗜血的狂徒,丝毫不在意自己会受到的伤痛,只顾着疯狂,只顾着喋血,只顾着在它宝贵的皮毛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鲜红的刻痕。
白虎只盼着这是首短诗,赶紧结束,可没想到这诗比刚才的要长上一倍!苍天呐,痛苦啊,煎熬啊。
“有那么一些东西,谁失去了都会丧失生命。”
诗词终于在东生的谢幕中迎来了它的尾音,白虎也因此得到了解脱,一双虎眼再看向眼前的此人时,已经多了几分畏惧,感觉自己不会再凶猛了。
东生缓了一口气,沉默地蹲下身去,开始将三把刀合在一起,另一只手仍拿着之前的轻刀,等他再度站起身来时,已经是左手重刀、右手轻刀的状态了。
东生甚至都没有看一眼自己身上被白虎抓伤的道子,只是突然笑了笑,像是在万众瞩目的音乐会上要开始弹奏自己最拿手的音乐,可那笑容落在白虎的眼里却是无比的惊悚。
“不要怕,小虎虎,最后一首了,很快的,一眨眼就结束。诗名《死亡很大》,作者里尔克。”
一眨眼就结束,你是在说我的小命?
白虎抓狂了,他又开始了!这个叫里尔克的是他的老师么?怎么教出来的学生都这么变态的?黑暗、恐惧、死亡,我怎么觉得您才是堂堂正正的反派?我堂堂虎中之王的尊严要何处安放?
白虎不得已只能拿出压箱底的功夫,其实它现在已经不想再打下去了,如果不是被困在了万兽图中,它一定想都不想就撒丫子跑路。只见它身上的金棕色纹路开始向暗金色转变,与此同时天地之间气温骤降,形成了一片冰的泥潭,东生的动作也确实为之有过一滞,不过这并没有挡住他脱口而出的诗词。
“死亡很大,我们是它嘴巴里发出的笑声。”
“当我们以为站在生命中时,死亡也大胆地站在我们中间哭泣。”
东生没骗它,诗就两句,确实很短,可就是这么两句的当儿,白虎身上的伤痕残暴的增加了一倍。轻重两刀之间虚实不定,时而攻防转换,白虎这次是既打不到人,受伤还更重了。
在念完诗词、再度施礼后,东生神色温柔地问道:“不知这三首诗,你领悟了多少?”
白虎一脸生无可恋,回答前言不搭后语:“领悟了领悟了,不要了。”
“哦?那我这狂风止息刀?”
“刀......刀刀,服,服!”
“三首里尔克,加上我双刀的全部变化,全都施展出来,是对你的尊重。”
“谢谢,谢谢。”
看白虎的表现,东生反省自己是做过头了?他自问已经很克制了呀,今天念的诗都是挺正常的,至少和做的事——砍人——意境相符,沈浩说过,他最可怕的地方在于有时会一边做着残忍的事,一边念着优美的诗,简直丧心病狂。
这是上次出任务时,在沈浩目睹了他的操作之后,二人的问答——
“您能不那么恐怖吗?”
“生存只是一种形式,而死亡却是一种艺术。”
“像我一样,单纯地捶爆敌人它不香吗?”
“你这只是最下等的杀戮,而我要的是毁灭。欲要毁灭一个人,必先使其膨胀。”
“那膨胀的方法呢?”
“念诗。”
“念诗怎么就膨胀了?”
“令他充实。”
......
东生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在敌人生命的最后关头,问上一句:“请问我度了你吗?”
白虎在听到这句话时,被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自己答错了,惹得他老人家诗兴大发,再来一遍,自己这小身子脆骨头的可经不起呀!
“东哥,头可断血可流,老子可遇不可求,求您收了我吧!”
“嘶,押韵。”东生眉头紧皱,“你说什么,老子?”
“本王。”白虎立马改口,见他仍不满意,哭丧着脸道,“小王总行了吧。”
东生手指在刀身上来回地敲着,吓得虎王连大气都不敢出,事实证明人家只是在思考事情:“收了你也不是不可以,这样,你以后叫监兵。”
白虎大惑:“坚冰,什么玩意?东哥,我是能控制一些天气,制造坚冰也是可以的。”
东生冷漠地看了它一眼:“算了,还是先给你补习文化常识吧,文盲虎。”
是,咱是文盲虎,哪能跟您比,砍个人都这么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