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婉璎觉得她平生最美的时刻,就是不知命带她在镇子上买到那件碎花洋裙的夜晚,在四下无人的马路,昏黄的路灯掩映着她蹁跹的舞步,惊艳得好似九天之上的谪仙子。其次便是在青城景区的山道上,再度逢着那个少年的白天,那天阳光散射得刚刚好,清凉的风挽动耳角的发梢,他的脸上带着爽朗的笑,虽然美梦成真的重逢最后只是单行道。
有时候,相遇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场意外,但对另一个人来说,是七年时间里朝朝暮暮的谋划,一点一滴的装扮,一分一毫的动作,一字一句的对白,所有的一切都要安排地万无一失。
感情空白的夏婉璎并没有太大的想象力,她能依靠的只有日积月累的斟酌,好笑的是,她唯一能料到的,是情节完全不会按照剧本展开。
两千五百个日夜,只为筹划一场空白。
但她是高兴的,恰是那猜不到的相遇与碰撞填补了她的期待。从不知命给她买裙子、送她读书的十二岁那年夏天,她便如此期待着。
而与少年的第一次相遇,则要再往前推上好些年......
四月的风里还未沾染夏日的热浪,也未完全褪去冬日的寒气,是料峭的春风,也是怡人的时节。
但当日的青城山上下了一场雪,大雪遮掩了万物复苏的生机,铺满了山林宫阁,也压在新巢所筑的枝杈上,还覆盖了老妪未来得及收回的棉被。
在那个本该万籁俱寂的夜里,所有人都庆幸看到如此瑰丽的雪景,也庆幸不必外出劳作的惬意,大家围炉而坐,吃喝笑谈,舒适且温情。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后半夜里从天而降的惊雷,他们甚至懒得起身去堵住从窗口呼啸而入的冷风,只顾着裹紧周身的棉被,重归一场惊悚与安逸同生的睡眠。
在那场很多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的惊世天劫中,一条青蛇从它用枯枝和桐叶铺就的窝穴中游移而出,庞大的身躯淌过皑皑的白雪,翘起的蛇头从山顶凝视眼前发生的情景。
暗沉的天幕下,无数的落雷如织网般播洒,像要捕尽世间的游鱼。在雷场的正中,一个半大的孩童悬浮于天地之间,身上散发出纯净而圣洁的光芒,此外还有白色、金色、银色的三道屏障笼罩着他。
身处毁天灭地的灾难中央,他却不哭不闹,紧闭着双眼好似死了一般,难以想象,以其柔弱娇小的身躯,是怎样承受这惨绝人寰的摧残的?
孩童身体的正下方,两个人正焦急地盯着漫天的雷罚,似乎还在争吵些什么。那三道屏障虽然看上去并不起眼,却在狂暴无比的雷网之中支撑了相当之久,直到最后化作缕缕白气凭空消散。
此时,一个娇弱的身躯冲天而起,明明是那么的不起眼,却在天地间显化出巨大无比的虚幻影子,仿若顶天立地的巨人,要伸手抓破苍穹。但苍穹就是苍穹,在其霸道无匹的威势下,任何阻拦之物都会被碾为齑粉。
什么意志,什么倔强,在灭世天劫中都会被摧枯拉朽地抨击殆尽......
男孩最后活了下来,但是一睁眼便如恶魔附身,爆发出一股凶悍的力量,将周边之人击昏,之后咆哮着消失于密林之中,唯有雪上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雷劫已经散去,天地复归清明,一轮明月甚至悬挂在了东山之上。
青蛇沿着足迹追了过去,它发现在男孩离去的路线上,留下了淡淡的气味,其中满溢着元灵,而元灵对于有道行的灵兽来说是大补之物,极具诱惑力,它不禁对他的安危产生了一丝好奇。
当青蛇再度发现男孩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横七竖八死了一地的异兽,大多是些道行不够、还偏偏馋嘴的小角色,死相无不是凄惨异常,或是被他无意间外泄的元灵震死,或是被那股无法控制的本能捶爆。
不过,在众老奸巨猾的凶兽久久围困下,他又重新变回一个三岁的孩童,手无缚鸡之力,因为身上的疼痛与心中的恐惧而痛哭流涕,放声哀嚎。
眼见得男孩没有了危险性,几只臭气熏天的黄鼠狼悄没声地溜到了他的背后,准备下手。但能留到现在的无不是城府深沉之辈,不可能让它们轻易摘取战果,一些凶兽率先朝着黄鼠狼发起了进攻。
于是狐狸斗大鹅,灰狼战枭鹰,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青蛇趁机缩小身躯,深入战场卷起男孩就要逃,不知被谁提醒了一句,瞬间吸引了战场上所有敌意的目光。无奈,青蛇目露凶光,只得重新变回硕大的身躯,盘了几个圈将孩子裹在身体内部,伸出头颅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的凶兽战斗。
要保护男孩,还要提防各种冷枪暗箭,即使强如青蛇也难以招架,可那孩童只会哭闹,惹得它更是心烦气躁。忽然间,孩子不哭了,难道是给憋死了?
青蛇心中咯噔了一下,忙松展些身躯。
再看去,孩子虽然仍旧虚弱,但却不哭不闹,反而死死地睁着那双灿若星辰的黑色眸子,认认真真地盯着它看,扑闪的睫毛一闪一闪,似乎对它完全消弭了敌意。
如此争斗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死伤大半后,凶兽们放弃了这场攻坚战。
青蛇碧绿色的眸子仍然警惕地盯着四周,直到确定再无隐藏的敌手之后,硕大的头颅“嗵”的一声摔落在地面上,昏死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青蛇是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的。
男孩的一双小手紧紧地搂着它的脖颈,似乎是当它死了。青蛇缓缓地亮出双瞳,孩子见状笑了起来,用他娇嫩的脸蛋在它头边亲昵地蹭蹭。它还是第一次如此之近与人类发生接触,那种感觉可真是奇妙,绝不仅仅是因为他身上传来的温热元灵。
青蛇用硕大的头颅将孩子顶起,拖着残破的身躯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没成想,在途经某片水域的时候,竟然遭遇了鳄鱼的偷袭。这群鳄鱼名为洛龙,是一种湾鳄,体长超过六米,重量达到一吨,是淡水中顶尖的掠食者。青蛇被洛龙们逼着退入水中,朝着湖中央游去,可谁知这又是它们的阴谋,因为鳄鱼中的霸主——帝王鳄,正潜伏在那里。
青蛇与孩子似乎陷入了绝境。
正在此时,一头青牛从天而降,重重地踏在帝王鳄的头顶,将其踩入水中,这地球上最古老的霸主之一,还未出场便已溜得无影无踪。
老道稳稳地坐在青牛的背上,正惊奇地扫视这绝无仅有的场面——浩大的湖水中央,在月光的照拂下,小小的孩童骑跨在青蛇的头顶,没有半分惊慌,反而好奇地盯着他们看。
看了有一会儿,孩子终于有些撑不住了,眼皮一掉就趴在青蛇背上昏死过去。
老道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查明原因,眉头紧皱,伸手让青牛变作一方印来,从中捏出一滴朱砂玉髓,沁入孩子的灵台。
青海湖。
一艘木船正在漫无目的地飘荡,在船舷上站立良久,女子率先开口了:“听说你要收徒弟了?”
老道枯皱的脸上罕见露出一抹笑容:“啊,难得遇到个称心的。”
“是你七年前,私自放走的那条小蛇?”
“已经是条大蛇了,到了该抉择自己方向的时候了。”
女子:“话虽如此,可让灵兽强行化作人形,我可没那个本事帮你。”
老道从怀中摸出一本古籍,递在她面前:“这是《九鼎丹经》,上面有化形草的记载。”
女子随手翻了翻经书:“即便是有了丹方,但这诸多的天材地宝,哪一样都不容易寻得。”
老道早有准备,闻言打开脚边的一口精致箱子:“几十年前我就开辟了一片药田,日积月累地积攒下不少,丹方上的材料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先生费神了。”
女子叹了一口不轻不重的气:“值得吗?”
老道笑笑:“做人家师父的,总得拿出点像样的礼物不是。”
“过于珍贵了。”
老道难得反驳了一次女子的话:“不贵,有些东西比这贵多了。”
青城山。
黄昏时候的青城山道上,开始有金黄色的萤火虫从路边的杂草丛中跌跌撞撞地飞出,随着夜幕的降临逐渐汇聚成一片金色的光海,夜晚的草地隐没了它的颜色,取而代之的是变成了绿色的精灵。
青城山最好的时候是夏季的清晨与傍晚,晚风似晨,昏窗如梦,却为来去匆匆的游客所难见,唯有寄居山中的人儿偶然得其颜色。
“青儿,从今天开始,你便是我的徒儿了。”
青蛇轻轻摇晃着脑袋,仿佛在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这是一株化形草,吃了它你就可以变为人身,你决定好了吗?”
青蛇低头吞掉了老道手中托着的一株黑色草药。
老道将一件淡青色的女子衣裳放在地面上,背过身去。
“穿好了衣服,你就跟我去见一个人,正是她赠你的衣裳,这次去还要讨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