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棋安觉得这是他生命中最晦暗的时刻,在天雷的醍醐灌顶之下,因为灵视暴走而被压抑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他记起了当年那条救命的青蛇,眼前却只剩下它的尸体。
它,就是她。
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要别人来为自己的劫难买单,偏偏还不会留下丝毫的记忆,哪怕只让我看到你们为我拼死的场面,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最低限度的安慰不是么?
张棋安想表达点什么,却发现喉头不住的发噎,他想用动作表现点什么,拳头却怎么也握不紧,他走到了抱元子的面前。
“师父,我听你说。”
抱元子悲悯地望了一眼天空,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挤出一句话:“她舍弃人身、舍弃神性、舍弃性命,救了你。”
张棋安的音色毫无波动:“你是不是答应过我,要包准她平平安安地度过去?”
抱元子一愣,回想起初次见面那天,在告诫过张棋安不要喜欢她之后,自己确实说过这么一句话。
“我答应过。”
张棋安突然暴怒起来:“那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所有人都沉默了,张太二看不下去,怒道:“你这小贼,要不是你师父......”
抱元子猛地一挥手,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是我的错,没有拦住她,是我夸口了。”
听了这句话,张棋安的一直悬着的心突然绷不住了,泪水如决堤般汩汩而流,扑入抱元子邋遢的怀里哭了起来,没有声音,只是一场无声的嘶哑。
你为我赴死,我却连看着的资格都没有,所有的人都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我却连你遭受的万分之一的苦痛都无法体会,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让你每次都挺身而出的理由?
抱元子也禁不住流下泪来,抱紧怀中的少年,轻拍他的背。
他是最能体会张棋安心情的人,因为曾经也有个那样的人,让自己痛悔。
但对抱元子来说,眼下已是最好的结果——一边是自己的诺言,一边是心爱的徒儿,就是让他再选十遍,他也不绝会做出其它的选择。
眼泪是最好的镇静剂,张棋安哭的累了,也烦了,便不再哭了,他席地坐在青蛇的身边,像是要好好记住她的容颜。
张天一叹道:“请节哀顺变。”
绍无落沉思良久,还是走到张棋安的身边,不顾腌臜地坐在地上:“我们昭觉寺呢,是显宗和密宗兼修的,在密宗里,有这样一个公案——”
“——讲的是一个和尚在爱情与佛法之间的抉择,他最终选择了佛法,他的心上人因此自杀了。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爱即是佛。别人问那心上人呢,他说那叫代价。这世上只有一件事能够称作事实,就是交易,为了得到一样东西而牺牲的另一样就叫做代价。”
“这世上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能护你周全的那双手一定历经了沧桑。没有能够兼得的事情,有时候哪怕你以为你全都得到了,其实并没有,因为总有另一条路你永远没有走过,而那条路上会得到的东西叫做失去。”
“你作了她必须要付出代价来拯救的人,她也就成为了你日后必须要参的佛。”
张棋安盯视绍无落良久,绍无落揉了揉光亮的大脑门,笑起来十分俊秀。
“谢谢。”
“不客气。”
张棋安看着抱元子问道:“师父,我还想知道一件事情。”
“你说。”
“为什么我最开始算到的是坤卦,虽然凶险,但不致死。”
“你算到的本卦,可是个剥卦?其变卦坤卦又可是第一爻动?”
见张棋安点头,抱元子心下了然。
“其实那一卦并不是坤卦,你心易用得不对,变错了。”
“如何错了?”
“如果我要教过你京房十六卦变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你算的卦归属在乾宫里面,但是从第五阴爻呈现出剥卦开始,就不应该再继续往上变了,因为再变会变成坤卦,就会出错。”
“那应该怎么变?”
“要从第四爻继续变,将第四阴爻变为阳爻,这样山地剥卦就变成了火地晋卦,这一卦也叫做游魂卦,但是夏姑娘的命还要再变一次,将内卦变作错卦,如此一来晋卦就变成了火天大有卦,此一卦称为归魂卦。”
抱元子口中的错卦并不是“错的卦”,可以简单地理解成“完全相反,阴阳转换”。在六十四卦中,各卦之间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个成语,就是本自《易经》。比如说,天风姤卦和地雷复卦就是一对错卦,天风姤卦的综卦是泽天夬卦,至于复卦和杂卦亦是同样的道理。
一个完整的卦有六爻,从下往上依次排开,晋卦的内卦是指下三阴爻,其错卦将其变为阳爻,则有离卦在上,乾卦在下,称为火天大有卦。
在场的除了李正帆、绍无落与何欢,旁的都是道门子弟,听了抱元子的话后无不扼腕叹息,在他们的认知里,抱元子已经将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了。
张棋安身为抱元子的亲传弟子,又如何不明白?
卜到游魂卦,对于人而言,一辈子头脑昏聩,精神恍惚,如梦如痴;卜到归魂卦,魂都归了,还有什么好说的?眼前的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火天大有,呵呵,真想一把火烧了这无道的苍天。
谁料抱元子却将眼睛眯缝了半晌,突然说了一句:“未必没有一线生机?毕竟此卦并非绝命卦。”
张棋安的眼中重新焕发出神采:“师父你说什么!”
抱元子斟酌着用词:“我说这卦若再上飞一次,第二阳爻也变阴的话,就会变成绝命卦离卦,那夏姑娘就彻底没救了。”
“那生机?”
“卦面上已经很明显了,若想求得一线生机,势必要从它的身上找到差错。”
见张棋安仍云里雾里,气得抱元子一扇子砸在了他头上:“差错差错。离卦的错卦是坎卦,夏姑娘,逢火则死,遇水则生。”
张棋安幡然醒悟,一扫心神的错乱:“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抱元子摇头道:“这恐怕就要看他了。”
“看谁?”
“她的师父。”
......
李正帆和绍无落几人根本听不懂那些乱七八糟的卦象,只在这边闲谈。
由头是因为绍无落的一句感慨——
“看来青城山这块宝地,博弈之人无数呀。正一宫和青羊宫,政府和军队,新兴组织,说不好还有哪些隐藏的势力?”
李正帆插嘴道:“可不是,一闻见屎香,什么屎壳郎、臭苍蝇就都叮过来了。”
绍无落:“在我看来,这是一场全新的战争开端。”
李正帆:“哦,此话怎讲?”
绍无落:“这场战争不同于以往我们所认知的任何形式,是一场关于生态位的争夺。我们这个世界,本已在亿万年的物竞天择中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各种生物都在生态圈中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发展出了赖以生存的技能,形成了完整的食物链,每种生物几乎都有天敌,来制约它在生态圈中的数量。”
李正帆:“唯有人类除外。”
“对,偏偏有些突如其来的生物闯入了我们的世界,打破了这难得可贵的平衡,如今人类也从高高在上的食物链顶层再次跌落,势必要与它们进行新的博弈,重新为自己的至高无上的生态位所奋斗。”
看到二者遣词造句的对比,高下立现,小星罗兽溜到了绍无落的身边:“喂,小子,你愿意顶替那边那位,成为我的头号小弟吗?”
不待其回答,苏小豆忙道:“不存在的!我师哥倒是可以考虑收你做小弟,当然要排在我的后面。”
小星罗兽自动屏蔽此女声音波段的音波,硬核忽略掉了她的存在,等着绍无落的回答。
李正帆气不打一处来:“喂,小罗,你敢把背叛做的再隐蔽些嘛!”
小星罗兽摊手:“我们之间又没签订什么生死盟约,你还是自由身,就算我抛弃了你,你也不必做个怨妇吧。”
李正帆道:“不过是用了一些生态圈之类的新名词罢了!为了给我的才学正名,我必须要严正发表议论,我觉得还可以从一场群架看到宇宙战争呢!”
“何解?”
“上位者从来都是居高临下地玩政治,底下的人却唯有不见天日的拼命,古往今来,从下到上,从一场群架到宇宙战争,莫不如此。”
“啧啧啧,你还能用这种干净的词、说出如此透彻的理解?”
苏小豆揶揄:“可不是,官宦之家富二代,这种事情见得多了。”
绍无落终于做了回答:“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夺人所爱的。”
小星罗兽断断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当即远离这个拂了它颜面的人:“嘁,他还真以为我稀得他那个秃头了,连根毛都没有,有碍观瞻。”
苏小豆怒道:“不秃!只是剃干净了!”
小星罗兽回到李正帆的身边蹭了又蹭:“哎呀,小李头,本兽爷又回来了!嘻嘻,如果我说就是想试探一下你对我的忠心你会相信嘛?”
“麻溜滚。”
“好嘞,滚几圈?”小星罗兽果真在空中翻滚了起来,“客官您看滚的够麻、够溜么?”
“你说你这贱脾气,随谁?我严肃地告诉你,我可没有半分忠于你的意思。”
“好嘛好嘛,我忠于你,死傲娇。明明都已经是人家的人了,睡都在一起抱过了。”小星罗兽突然楚楚可怜地娇羞起来。
“是抱都在一起睡过了......呸我这张破嘴!”
苏小豆心中涌起一阵恶寒:“很抱歉打扰你们夫妻团聚,我冒昧地问一句,它是男的还是女的?”
小星罗兽解除了音波限制:“我们高等生物无性繁殖,不要用低等的眼光来揣度我们,无知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