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夜雨仿佛带着它的历史任务专程赶来,为这场迟到了许多年的谢幕作为背景,正合适。
当雨渐渐停歇之后,老迈的弄潮儿们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街面上蒸腾起阵阵白色的烟雾,让对坐于车前的人都看不清敌手的脸色,唯能看到红的肿包和青的筋脉。
在这场浩大的洗礼下,没有西装与拖鞋的区别,没有摩托和豪车的差距,也没有人心之间的距离,虽然多的是肉体上的距离。无数血花子在雨水的冲刷下,朝着下水道奔流而去,正如老一辈人逝去的青春。
老街上再无一个能够站立的人。
“咳,马三棒槌,你他娘的还是这么勇呵!”赵玉堂不顾形象地靠在车背上,大口喘着粗气。
“你老赵也不差,养尊处优那么多年,还是不负当年英名。”老马清清嗓子,将卡在喉咙里的痰吐出去。
“还英名,老子穿干净衣服之前留下的都是骂名。养尊处优就更别扯淡了,我可是天天在健身房过活的男人,没有铁家伙的日子过个鸟蛋!”
“怪不得这么猛。”
“猛地’雅痞’,活像个铁憨憨!”
“哈哈哈哈哈。”
几句操蛋的闲话就把“在座”之人给逗笑了。
这一笑,架就没法打了,就像生气的小孩子被逗乐之后不好意思再摆臭脸。
“以后,让人娘俩过点清净日子吧。”
“亥,你不说我也没那心思了,回去就把我那店盘弄盘弄,溜之大吉,我老马也回老家养老去咯。”
“这就不在成都了?”
“少小离家,我马三棒槌在成都勇了半辈子。我老娘在湖北也等了半辈子,今天我才明白早他娘的该告老还乡了。”
“早就不是我们的时代啦。”
这话惹出不少人的情怀,赵玉堂的目光更是落在了不知何处,想从怀里掏掏烟给人递一根,却发现早就被水给泡烂了。
“老马,走之前伊公馆,老哥给你壮行。”
“好嘞,在蓉城扛过鼎的男人给面儿,兄弟多大脸也不敢不接呀。”
聚贤居楼下的人流、车辆逐渐散去,无论是穿西装的,是穿裤衩的,还是穿制服的......
在去厕所的当儿,李正帆问流珠:“怎么回事,看你们不像兄妹呢,多年不见还搞这么生分?”
张棋安也道:“是呀,就激动了见面那一眼。”
流珠费劲解着皮带:“我也不知道,这些年她肯定过得不好。”
张棋安不由生气:“那你呢!你过的就好了?她凭什么呀,对你不理不睬的。”
“你小声点!别让人家听见了。”李正帆忙去捂张棋安的嘴,却被后者给挡开了。
流珠垮了气:“本来就是我们家不对在先,她就是记恨我们也可以理解。”
“那你就去解释清楚啊!我最恨你们作家娘们似的磨磨叽叽,有话就不能直说?”
流珠沉默了。
李正帆叹气:“老张,有些话吧,它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的,也很可能压根就不适合自己说,说出来就变味了。”
“唉。”张棋安一拳头砸在洗手台上,漂亮的大理石上裂出了一道纹路。
看得李正帆一阵肉疼:“哎呀我滴哥,宝兴蜀白玉的,知道咱最近缺钱,手下能留就且留点情吧。”
等三人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流离却告辞说要走了。
流珠脸上犹疑不定,最终还是憋出了一句话:
“留个电话吧。”
余下二人心中不禁呼天抢地——你是我大哥,这是哪种黔驴技穷的死亡开头啊?
流离默默接过递来的手机,按下了十一位号码。
“那我就先走了。”
李正帆忙踏前一步:“留步,姑娘你住哪?这么晚了,我们送你回去吧?”
流珠反应了过来:“对呀,路上不安全,老李有车。”
流离看了李正帆一眼,又看回流珠:“你保护我?”
流珠有些尴尬:“我,你......你确实不用我们保护,但可以留个地址吧,以后有时间了我们能去看你。”
流离不痛不痒地应了一声:“哦,那不必了。”
就在她的身影即将从楼梯口隐没的时候,流珠压抑的情绪终于还是爆发了:“流离,我的家永远是你的家,你随时可以回来!”
老张和老李已无眼再看,一个注视天花板,一个看向大玻璃。
不出所料,流离摇了摇头:“我有家了。”
人走了。
张棋安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倒是说清楚啊,你的家不是你家,哎呀!”
李正帆孺子不可教地骂道:“什么叫我们去看她?要说你去看她呀!什么叫老李有车,应该是我们有车啊!唉,你这说话水平要能招女孩子喜欢,那世界上就没有钢铁直男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也不会啊!本来她就是我妹妹,可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们都不是小孩了......都变了太多了。”
李正帆一手拖住下巴扣着嘴:“听老张说,你的小说就是以她为原型的?我倒是真该拜读拜读了,我就不相信,你能把她写好!”
“行了,别说了,咱回去洗洗睡吧。”
李正帆忽然拦着二人:“别呀,都快两点了,过几个点天就亮了,你回去蒙着被子睡到下午,晚上还睡不睡了?”
张棋安斜眼:“那李公子你的意思呢?”
“最近成都不有个地方很火嘛?”
凌晨两点二十,青羊区,某旧居民楼。
流珠:“老李,老张,咱们半夜来人家楼里瞎晃什么,怪吓人的。”
李正帆望着张棋安:“这就得看我们张天师的了,降妖除魔是道士最擅长的。”
“狗屁的天师,别损我。刚巧我在电视上看过这个案件,本来也打算过来看看,既然你提到了,那我就顺坡下驴。”
当下张棋安将居民楼中众多住户同做怪梦的事给流珠讲了一遍,吓得他用手机闪光灯照来照去,生怕从哪钻出来不干净的东西。
二人看了失笑:“你这样是照不出来的。”
“那怎么办?”
“抱紧小天师的大腿根。”
“小天使?”
张棋安不理会他们,运转起体内元气,打开了灵视,在楼道里边走边看。
破障:任何妖魔鬼怪都无法遁形。
流珠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在看什么呢?”
张棋安正专心,李正帆回答了他:“灵视。”
“零食?”
“哎呀,你随便理解一下,就当阴阳眼吧。”
流珠身子猛地一仰,声音低到细不可闻:“那不是直接能看见鬼了?娘咧,太可怕了。”
“走吧,这栋楼没有。”
张棋安已经巡视完毕,带着二人朝旁边紧挨的居民楼走去。
眼前这栋楼十分的破败昏暗,狭窄的入口处瓷砖脱落了一大片,露出难看的水泥底色来,上面还张贴着各种招聘、租赁广告,走进楼道里更显得混乱不堪,灯光照去,墙壁上满是乱涂乱画,多是些煤气、开锁的电话号码。
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几人猛地跺脚,黑暗中突然闪现了一个影子,这把双方都吓了一跳。
“妈呀,鬼呀!”
“快跑!”
“等,等等等,峰叔?”
李正帆拉住忙于开逃的流珠,不敢置信地盯着那人问道。
张棋安本也以为是鬼,没想到是个人,长相颇有些阴柔,还是李正帆认识的。
“小帆?”
“你怎么在这里?”二人不约而同问出了这句话。
“我来办点事。”又是不谋而合。
“不愧是一家子!”
李正帆还好,李峰脸上的汗珠子却在不停往外冒,看起来很紧张。
“怎么了峰叔?你下班了不回家在这捉鬼呢?”
李峰忙将手指挡在嘴前:“嘘,这地儿邪乎着呢,说不好真有鬼。”
听到这,张棋安拿起闪光灯照着李峰的脸,盯了好一会儿。这让李峰很不舒服,他高低也是个大公司的经理层,平常哪有人敢这么不尊重他?
“小帆,你这都什么朋友啊,一点礼貌都不懂。”
李正帆一笑:“峰叔,这你可打眼了,青城山上的道长,能耐大着呢!”
李峰看他年轻,仍是不信:“道长?能捉鬼吗?”
张棋安心中有了计较,不由低头笑道:“捉鬼不好说,给你算上一卦还不难。”
李峰不屑:“得了吧,我可没空跟你扯犊子,我还有正事呢。”
李正帆拉住他:“峰叔,我这朋友不轻易给人算卦的,你真的不要?”
张棋安掉头便走:“算了算了,此人气运杂乱,积弊已深,回天乏术。”
李峰一脸嗤笑,这样的骗子他见多了。
李正帆神色却极为凝重,又回头拉住这位:“老张,这可是我叔,之前去青城山救过我的,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张棋安无奈回身,却伸出了一只手掌。
在李正帆的示意下,李峰不情不愿地掏出三百块钱,拍在他手上。
张棋安将钱揣进兜里:“山峰山风,山风蛊卦。如果你名中的’峰’是山峰的峰,那就没错了。”
李正帆眉头一皱,暗道果然算的准,不过这般随意起的卦不会太过儿戏了?
李峰更是不留情面:“你看吧小帆,什么狗屁大师呀,压根就是一骗子!”
张棋安叹了口气,吐字沉稳有力,一口气全念完:
“心易,当用先天八卦。从地点上看,青羊区地处成都西北方向,艮为山,居西北,此为外卦。居民楼位于小区西南方向,巽为风,居西南,此为内卦。再从时间上来说,眼下过了凌晨两点,为丑时,对应临卦。时随位动,临卦当变,从象上讲,地泽临,平地高楼象山艮,故坤卦变成艮卦;地泽不现则取综,泽卦当取对应之综卦,即为巽卦。上是艮,下是巽,外为山,内为风,所以我说是山风蛊卦。”
“不知我要这么说,诸位可否听得懂?”
众人惶惶恐如同受惊的小鸡子,个个抽身后退:
“不懂!麻烦您老以后直接说结果,我们这些肤浅之人,也就能听懂个什么好人坏人、吉事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