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堂“哦”了一声,眼神逐一扫过屋内的人,仿佛现在才发现他们似的。
他的视线在马豁牙的眼中,却简直是用刀在扎——怎么搞的?手下人明明调查过,大哥当年的手下早就散了,更跟他李正帆没丁点关系。
可眼下这种情况?
本来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一件事,现在反倒搞成地头小蛇怕大蛇了!
“既然有碍手碍脚的东西,那需不需要赵哥帮你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人?”
李正帆笑笑:“我的事就不劳赵哥您动手了。至于你们的家事,我先前也在电话里说了,你们爱来不来,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赵玉堂“哈哈”一笑,笑声突然高了八度,声震门窗,甚至让人感觉外面的雨都因此静了一瞬:“小帆啊,你说说我们能不来嘛?不然恐怕到不了明天早上,外边淋着雨的所有人的档案,都得被摆在公家桌上。”
李正帆陪笑,不置可否。
赵玉堂大手在老马身上一拍:“走吧,老马,别让大家都在下面等急了?”
“走就走,怕你怎么着!”老马心中发狠,心道当年被你欺负,今天得找找场子,有钱怎么了,打架又不靠钱砸,打完了才用钱砸呢。
就在屋内的人行将离开的时候,被李正帆拦了一道:
“诸位稍候,请把刀都卸了吧,不然械斗可比群架判得重多了。”说着李正帆还示意了一下正候在楼下的公家人。
“讲究。”赵玉堂欣慰地笑笑。
老马一行虽说不情不愿,嘴里嘟囔几句,手里的家伙还是被扔到了一边。
在这个当儿,李正帆已经命人将碗拿出来,摆上一圈,倒满牛栏山。
“给诸位壮行。”
“走一个。”
“走。”
赵玉堂和老马手下的兄弟俱是豪气干云,一口饮尽后将碗摔在地上。
李正帆皮笑肉不笑,也不说话,只让人收拾地面。
他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老一辈表现疯狂的架势,现在已经不时兴了,大爷的,碗不要钱啊!
五分钟以后,除赵玉堂以外的所有人,都在轿车围成的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圈里互相伤害,场面混乱的一塌糊涂。
被赵玉堂带来的母子二人站在空旷的一楼落地窗前,注视着窗外的风雨飘摇,孩子眼中流露出了一丝惧意,但更多是报复的快感。
母亲蹲在孩子跟前悄声说道:“以后你不能做这种人,你要好好读书,当一个正派的人。”
孩子弱弱地问:“那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呢?”
“为了男人的面子。”母亲微笑着,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男人。
孩子好像懂了,好像又没懂。
这话的意味,赵玉堂倒体会得几分,因为他亲身经历过那个年纪,也曾经历过华丽的蜕变。
面子,对于男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有时候是自我夸耀的排场,有时候也是不可侵犯的尊严。
有的男人,就算他实力上是个弱鸡,但脾气上也是个王者,不要苛责他们过分耽于面子,对他们来说,旁人对他的尊重就是尊严所在,如果你非要在这种雷区内左右横跳的话,炸断了腿就不要怪人家无情。
赵玉堂又想起了当年跟在大哥身边无拘无束且担惊受怕的岁月,难得地开怀大笑起来,捋起袖子冲进雨幕中,将堵在自己兄弟跟前的人一脚踹出五六米远去......
李正帆嫌弃地盯着二楼正中的那张桌子:“给我丢了。”
大堂经理忙招呼几个妹子帮手。
“对了,今晚大家都辛苦了,月底奖金都翻倍,只有一点,今天看到的事都不准往外说。”
青春靓丽的服务生妹子们本来被那阵仗吓得脸色苍白,此刻又因兴奋显得面色红润起来:“谢谢老板!”
“还有,我这不少朋友,吩咐后厨整个火锅,再做点菜。”
张棋安道:“别浪费了吧,我们都不饿。”
流离也道:“我不吃。”
流珠扯扯张棋安的衣裳,轻声道:“别呀,免费的不吃白不吃啊。”
张棋安脑子宕机,无法理解他:“都吃了两桌菜了你还没饱?”
“折腾了大半个晚上,大家都饿了,吃点就吃点呗。”李正帆这话干脆直接对着流珠说了,“你们都喜欢吃什么菜?”
流珠也不客气:“都有啥菜呀?”
李正帆笑了:“啥菜都有。”
“李老板阔气,你是不知道,常年漂泊在外难得吃顿好的。你跟老张这么熟,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到这就是到家了,千万别客气。”李正帆看着流珠,突然想到这位以后可能成为自己的大舅哥,于是当机立断地与其勾肩搭背起来,“哎呀,流兄弟不容易,我听说你还是个作家,我最喜欢跟文化界的人做朋友了,咱哥俩好好聊聊?”
大老板垂青,流珠颇有些惶恐,碍于某人不好表现的太世故,于是耐住性子道:“李老板你一看就是个文化人,我觉得咱们可以深入探讨探讨文学。”
李正帆嘴里有些发干,敷衍道:“可不是,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填饱肚子不是?烧雏鸡烧花鸭烧煮喔,你随便点。”
流珠大赞,掏出一把糖来:“大白兔喔喔鸡金丝猴,你随便挑。”
李正帆有点慌,不知此为何方套路?但还是随便挑了一个填入嘴里。
流珠转向众人:‘“你们要不?”
张棋安本想摇头,但看到流珠的眼色,知晓他的心思,还是拿了一个。
可当糖递到正主面前时,她却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吃糖了。”
这话落在流珠耳里犹如晴天霹雳,但他表面上掩饰的很好,有点呆地点点头,将糖死死攥住塞进兜里。
张棋安心中暗骂流珠沉不住气,这还没两句话,就抛出回忆杀了,暌违已久的相遇就该像精工细磨的咖啡豆,得慢慢来。但转念又想到他在外漂泊多年,居无定所、风餐露宿的,不禁有些心疼,扯开话头报了两道凉菜,算是看风景的下酒菜。
风景何在?
楼下闹的正欢快。
不多时,酒肉就已备好,有人大快朵颐,有的人寥寥几筷,流离坐在窗边,没有动箸的意思,她只是望着窗外,不知是在看雨,还是在看人。
李正帆佯作严厉道:“小罗,你怎么不吃呀?咱家的黑猪肉可是一绝,别整天吃些没营养的。”
小星罗兽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嚼薯片灌可乐:“我才不跟你们一样,净吃些垃圾食品,淡雅香醇的可乐才是我的最爱。”
“还有,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吃你们家的猪,别拿我当你泡妞的借口。”
尴尬!大写的尴尬!无与伦比、望地无缝的尴尬!
李正帆差点被一口猪肉噎死,但瞅瞅某人,人家根本没搭茬,或许根本就没听到这“言在小兽,意在某人”的话,这让在座的某位公子不觉怅然若失。
流珠也从埋头苦吃中抬起头来:“谁泡妞?”
看着李正帆投来急切如火般的目光,张棋安翻了个白眼,抛个话题:
“公子李,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对不对?根本就不需要我出手,这些警察就帮你搞定了。”
李正帆舒口气,忙接茬:“哎呀老张,实在对不住,之前的话确实有些扯淡了。其实这老马也没那么不堪,虽然他确实是个憨憨,办了不少瞎事,但他是真心喜欢大哥的女人的。啊呸,这话怎么说着这么别扭!“
“我的意思是说,老马是真爱,真心想照顾母子两个,但是人家不同意,人心中的男人普天之下只有大哥一个,不管是死了还是活着。偏偏这老马又死缠烂打,所以这位善良勇敢的妈妈就委托我做个局,好让他死心。”
“我们忠厚老实的马三棒槌如今也四十出头了,不好让他太跌面,所以我给他准备了这场华丽的落幕,不知各位看官可否满意?”
流离罕见地插嘴了,只是脸还没有转过来:“您救人的方式还挺别具一格。”
李正帆喜得跟屁呲地似的:“承蒙夸赞,不敢不敢。”
“没夸你。”
流离看了李正帆一眼,给他看得笑容戛然而止。
李正帆撇撇嘴,重新面向张棋安:“我请你来呢,一是面前的这位女侠意外出现,我实在是搞不过。二来,也是想请人跟我一起欣赏这场老一辈的告别礼,不然一个人看太孤独了。”
流离再次开口了,她的关注点很清奇:“说好的扫黑除恶,就没扫干净?”
流珠道:“时而会死灰复燃?”
“这个嘛?“李正帆琢磨了一下,“正如你们所见,他们基本上已经有了其他的社会角色,往日旧社会的影子越来越淡了。”
张棋安:“举手,还有一点不明白。”
“你说。”
“赵玉堂这帮人都是你的手下?”
“怎么可能,我就是一个生意人,可不牵扯什么黑道。”
“可他们好像很怕你。”
李正帆摇头轻笑:“他们并不是怕我,可能还是念着当年大哥的几分旧情吧。“
“不然人家混了这么久,明面上就没人罩着?不一定会怕我那三招两式。而且,这事本来就是江湖上的事,就应该由江湖内部解决,他们有自己的规矩,也有自己的利益,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胡来的。”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它要是真的失去平衡了,某些外力倒是不介意来帮他们正本清源、盘盘道。”
流离的一双美目再看向李正帆的时候,少了半分敌意。
在张棋安的认知里,李正帆所说,并不像是一个简单的公司就能做到的,他真正可怕的地方很可能在于身后的某种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