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张棋安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向来都是最谨慎的那一个。在他的观念里,让一个人笑到最后的方法从来都不是去纵横裨阖,而是做到最苟。
刘邦是这么说的,司马懿也是这么说的,还有后来的伟大的人民战争还是这么说的。
本来施展了神行术,虽然双方的距离是在渐渐缩小,但是想要完全追上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现在的情况……难道前方的目标厌倦了这场游戏、想来个彻底了结?
张棋安不再施展神行术,毕竟追了这么久对他的体力来说也是不小的消耗,他缓慢调整自己的呼吸,争取能在遭遇战前多恢复些气力。眼见离得近了,他将手机和电筒都攥在了左手上,右手则拿出怀中的匕首。
手机显示距离不足五十米了,二十米,十米……
张棋安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耳边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随着距离的缩小逐渐变大。
等到彻底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他的心都凉了——
一只身形巨大的野兽此刻正背对着他,在啃食些什么东西……
感受到了手电的照射,它转过身来,露出的狰狞面孔像是一头豪猪,身躯却是柔软的,那腰肢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纤细,垂在身侧的长毛手臂跟猿类类似,锋利的爪子上正滴着黏稠的液体,正对着张棋安的口鼻中仍不断地喷吐着白色的热气。
更恐怖的是,它青面獠牙的嘴中,赫然便是鲜血淋漓的青色衣衫!
一股无法言说的难过从胸口涌起,勒的张棋安快要不能呼吸了……未及细细品味,这股热气又直冲头颅,狂泄一汽!
令他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野兽身后横躺着的毫无动静的物体已务须多言,张棋安甚至都不忍心用灯光去照射,必然是那个青衣白裳的姑娘无疑了。
原来你厌倦了这场追逃游戏,原来你是饿了,所以这就是你吃了她的理由?
该死!
恶心与焦躁成为了仇恨的养料,撕心裂肺的难过是暴怒的开端。
当张棋安后来回想起此情此景的时候,只记得当时自己抄起匕首,朝着那头猪猡疯狂地冲了过去,一刀又一刀……直至幡然醒悟。
猪精本以为自己展现的凶恶能够使对手胆寒,但它万万没想到,以往百试不爽的恐吓这次起了反作用,令它的对手暴怒发狂!它向扑面而来的对手施展了凶猛的攻击,可是它再次将算盘打错了,那人躲都没躲,任由脏而锋利的爪子陷入他的左侧臂膀。
没有喊叫,没有迟疑,他愈发勇猛,甚至扔开左手的杂物,猛地扣住猪精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它不禁嘶嚎了一声。
更加惨烈的嘶嚎接续而来,因为张棋安正将右手的刀子一遍又一遍地插进它柔软的腹部,直到那里变得糟烂如泥。
张棋安放弃了思考,直到他看见眼前的生物真的变成了烂泥,是真的泥!
原来不止猪精,连带着躺在那里的尸体也全是泥变的。
在雨水的淋刷下,丝丝的凉气冰镇着小道士通红的双眼,原本肩膀上受的伤也消失不见,刀子上的血也消失了,平静的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时空好似倒转,因果仿若重置。
“啪啪啪”,鼓掌声从树后响起。
“我本以为看到姐姐的死状,还有这么恐怖的怪兽,你会放弃的。而且就算是真的想要报仇,我也没想到你会如此凶残,是我小看你了,长进了不少嘛。”
看到来人,张棋安怔了一下。
何欢?
“怎么是你?”
“是我很奇怪吗?”
张棋安努力清了清脑子,此刻恢复理智的他脑子还是很灵光的,很快便找到了重点。他抬起眼盯着何欢问道:“奇怪,既然你要杀她,为什么还要引我出来?你悄悄地把她劫出去,再杀了不就没人发现了?”
何欢显然愣了一下,看起来就好像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
“难道你是想杀我?”
张棋安主动为其补充了答案。
“没错,就是要杀你。”何欢冷声道。
张棋安立刻摇了摇头:“不对,你不想杀我。”
何欢眉梢轻抬:“怎么说?”
张棋安此刻的心静地像是从天幕中不断播撒的雨水,持久而坚定。
“第一,显然你的目的只是夏婉璎,不然你不会一直逃,而会守株待兔把我杀掉;第二,如果你想杀我,没必要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之前随便找个地方也没人会发现;最后,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没有理由杀我。”
何欢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我现在想杀了你了。”
“果然不想杀我。那你引我到这里来有什么目的,说说吧。”
“你!”
“诈你的。”张棋安面色依旧平静,“也可能你想杀我但实力不足,或者带着人有拖累,亦或者这里有你早就埋好的陷阱……不过事实证明,你显然没什么脑子。”
“没脑子也能杀你。”
张棋安笑了:“不不不,如果你有脑子的话,应该会注意到我说这么多话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何欢猛然睁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页轻飘飘的黄色符纸落在何欢原来站立的位置,此时的她才来得及移开一步。
“上劈妖邪下劈人,劈死恁个老龟孙。”
这种胡搅蛮缠的话,都是张棋安平时闲极无聊想来气对手的。本来有正经的真言他不念,并不是想要标新立异、非要彰显不同,只是受过师父“良好”的教育,以至思想境界师徒一脉相承。
师父说了,非要念咒请神才能施的法叫个屁法,对方会给你时间听你念?神仙这么空闲给你请?都是吓唬人的形式罢了,一味死脑筋是会害死人的。
虽然嘴上搅闹,张棋安手上却丝毫不敢怠慢,照师父教的学的有模有样,掐个印,催动符箓内蕴的气息,引爆。
于是天雷勾动地火,“轰嚓”一声爆响,一道雷火劈中了黄色的符纸。
离得这么近,张棋安只觉得眼前白光爆闪,耳中长鸣不止。
待烟雾散去,地上留下一个深坑,几束火苗在雨水浇灌下仍坚强地不肯熄灭。
乖乖,这么虎的嘛!
张棋安开始后怕,以后这东西一定要离远了用,以前围观师父用所以没感觉,果然还是实践出真知。
余烟散尽,再定睛看去,哪里还见何欢?
不会吧,难道毛都不剩?杀人了!
下一刻张棋安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一只黑色的猫出现在惊雷落地的不远处,正伸出舌头舐着背脊处被烧焦的皮毛,还一脸幽怨地盯着他看。
张棋安不知此刻的心情是该喜还是当忧。
终于,张棋安被它给看毛了,那“幽怨”的神情,他从没在其它动物身上见过,这注定成为他的第一次。
“原来是只猫啊,都说猫有九条命,果不其然。”
张棋安努力说着白烂话,试图使自己忘记危险的处境——那么大的宝贝都劈不死它,应该是强的离谱。自己竟然攻击了它,把它给惹毛了。而且方才已经证明过:自己身上最强大的武器,构成的伤害几乎可以忽略。
如果能跟一只猫握手言和,张棋安觉得自己一定会去试一试,这无关瓜怂与否,但是眼下他根本不敢乱动,因为一个不好,就全都玩完。
只听“喵”一声,黑猫直起身来走了几步,没有走向张棋安,可他觉得自己仿佛听懂了那句“喵”——你死定了。
“怎么回事?”只见从树后再度走出了一个何欢,仿佛刚被巨大的吵闹声搅醒,脸上还带着不解的茫然。
幻境!
张棋安突然就想明白了,这只猫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只用了一种法术——幻术。猪精进食是幻术,黑猫变身成何欢也是。
那此时出现的这个何欢,极有可能是真的了!
在张棋安刚反应过来喊出“快跑”两个字的时候,猫妖已经飞身扑向了何欢,在何欢被一个膨胀的巨大黑影吞噬前,张棋安只从她脸上看到了无比惊恐的表情。
等到“何欢”再度站起身来时,他知道,那已经不再是何欢了。
就在这时,原本就已经逐渐变暗的手电筒,突然熄灭了。
而何欢,也不见了踪影。
冷静,张棋安。
张棋安此刻在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既然它从始至终只使用了幻术,那很有可能说明它自身没有太强的攻击力,不然还能让我活到现在?眼下就是真正拼定力的时候了,要冷静、清静、镇静,说也奇怪,平常张口就来的清静经、道德经在危急时刻都能被忘得一干二净。
清静经!
张棋安突然想起抱元子说过的话:《太上清静经》都背完了吧?要真是碰见硬茬子搞不定的,管他三七二十一,盘腿念经就完了。
不管到底有没有用,眼下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面对一只天生自带夜视镜、不知会从哪偷袭的猫妖,不能坐以待毙,多想无益,他盘腿便坐在枯枝烂叶之中,开始念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说也奇怪,原本只是能让人心神安宁的清静经突然与体内缓慢循环的元气发生了反应,瞬间就夺去了“气息大军”的控制权,又开始在体内乱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