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道天雷似的,划过无尽漆黑的夜空。
像是横跨了无数纪元,又如同龟缩于短短的一瞬,所有的一切都复归于初,于是,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如果张棋安醒着的话,会认出这是个地雷复卦,代表着天地之间的一阳生。
生机再度降临,他体内的各项功能重新开始运转,最先开始的是识海中的一点灵明,紧随其后的是胸腔中的一阵悸动,血液再度流动,随之感到自己身体的各个部分都活了过来。
他醒转的意识也随着体内的气脉流动而转动。
内视,就在此刻自然而然地发生了。那是一种奇妙的境遇,难以用语言去描述,像是在自己的身体中看到了一方宇宙,起码是一片星空。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世界依旧是那副模样,只不过落在张棋安的眼中悄然发生了变化,世界被重新刻画,简单说就好比画质从360p来到了1080p,张棋安毫不怀疑,即使自己原来是个老瞎子,现在也能看见东西了。
随着画质增强,进入张棋安脑中的信息量也在暴增,但他颅内的CPU也升级了,处理起来毫不费力。身体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轻盈,活动一下,发现所有肌肉血管的壅塞感都已消失。这种血气充盈的感觉让他感到空前的舒适,连呼吸的空气都变得新鲜起来。
虽然不能确定自己的督脉为何如此轻易地被打通,但看抱元子在书里臭屁的语气,张棋安大概也能猜测到,这与他这些年辛苦的耕种劳作、跑腿锻炼不无关系,甚至跟他的饮食都有些关系,他了解过一些有关辟谷的知识。
修炼过程有点不可名状,但好在有惊无险。
如果抱元子在这的话,张棋安猜他一定会说:这回信老子了吧,如果没有为师给你布置的这么多修行——种地、跑腿,你的身体能扛的住?冲督脉的时候身体都会直接炸掉。
而且最神奇的是,他的任脉,天生开着?
张棋安隐隐猜到这跟自己的眼睛不无关系。因为抱元子曾经告诉过他,他的眼睛天生不能闭合,能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但并不是俗称的阴阳眼,只是一种天生的灵通罢了。
可是小孩子能看到鬼物有什么稀奇,据传三岁之前的小孩子都能看见,所以老天爷不让他们不记事,三岁之后都看不到了,由此开始记事。
张棋安不甘心,于是他遍查古籍,终于找到了答案。
在佛家,讲的神通有五种,分别是:依通、鬼通、妖通、报通、修通。
其中对报通的描述就是——报通是生来就有的,前生有修持的人,这一生有些眼睛能看到鬼,心里能够预知一些事情。
这大概是最符合的描述了,加上今天亲身经验的印证,张棋安突然觉得一切都可以讲通了,自己的任脉是天生自开,所以气脉汇聚于终点印堂处,从而导致双眼不能闭合。
突然,一声尖叫从外面传来。
张棋安立马起身冲了出去,只看到何欢惊惶无助地站在雨中,望着漆黑如墨的山林,在水雾的弥漫下笼罩着一股神秘的气氛。
原来,时间早就已经过了子时,夜里也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
山里就是这样,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婉璎她……她被怪物掳走了!”
看到张棋安出现,何欢似乎稍稍回过了神,但眼里还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是什么东西?”
“我也说不清!反正是毛茸茸、黑色的,速度很快!”
张棋安朝着林中望去,哪还有什么踪影?
这可怎么办,如果师父在这的话就好了,因为只要掐指一算,便大概知道是什么方向了。他自己可还没有达到这种火候,更别说这么精确了,算平常的事经常还会差一大截子。
他一直活在师父的羽翼下。
没时间感慨,他抓起桌上的手电筒就想往林子里冲,却被何欢一把拉住。
何欢将裹着粉色少女心外壳的手机塞到他的手中,扬扬手腕,露出一个橙色的手环。
“这个手环,有GPS定位功能。婉璎也戴着手环,我们只要跟着定位就可以找到她!我偷偷设定的,没想到真派上用场了。”
看起来这个小姑娘已经彻底恢复了理智,张棋安不禁对她改观,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没哭喊躲藏就不错了,她却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整理好思绪。
张棋安也冷静下来,屋子周围可是布着八卦阵的,那是抱元子布置用来辟邪的,既然能闯进来说明有点道行,那自己就不能空手而去。
张棋安麻利地打开店铺的后门,从柜子里翻出几张天雷符,另外往怀里揣了一把桃木剑和一柄匕首——在他手里后者可能更好用,抓一把吃的,就奔林中而去。
走前张棋安将自己的手机留给何欢,让她报警,然后留守待援。
山路本就难行,尤其在雨天,脚下的泥沾在鞋底,让他本来很快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每走一段路还要停下来刮掉鞋底上的泥。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几次都险些滑到,在山里滑到可不好说,说不好摔就在哪块石头上,骨折很常见。
潮湿闷热的空气挤挤攮攮地在张棋安的衣服内乱窜,他擦擦手机屏幕,抑制住心头的烦躁,发现自己与夏婉璎的距离非但没有缩短,反而有所增加。
这让他的心头不禁疑惑。
同样是山路,挟持着一个百十来斤的人还能有这么快的速度?即使是很熟悉林子的山精野怪,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容易做到吧?而且张棋安从地图上发现,他们所走的路线也是歪歪扭扭的,似乎是为了躲避追踪,但自己可是有GPS指路啊,还自动设计了最佳路径,没道理追不上啊。
张棋安只觉得心中憋着一股闷气,难以挥发出去,这在他“清修”这么多年中还是头一次遇到。他过去总觉得,即使自己在道术上弱于同门子弟,但是背靠抱元子这位理论大师,自己在道法理论上应该是很强的,甚至他应该处于很高的境界。
可事实证明,没历经过风浪的平静与暴风雨之后的宁静有天壤之别。
这也是抱元子让他下山历练的理由之一吧?
张棋安发誓,抓到那鬼东西,一定要让它成为自己第一个刀下亡魂……
神行术!
自己怎么把这东西给忘了!
张棋安屏气凝神,努力回想起道法《神行术篇》,短短数百字的术篇中,有关心法的也就一段而已,对于他这个阅经无数的王者来说,早已烂熟于心。
自己的第一个道术就要在实战中学成了么?他的心情有些小小的激动。
张棋安调整呼吸,默念心法,一股股气息自行穿过任督二脉,运转一个小周天之后,分成两股,汇入人体的左右各六条经脉之中,最终聚于足底。他只觉得脚步一轻,身手灵便了很多,这让他信心大增,于是鼓足了劲——摔了个大马趴。
呛人的腥味从鼻腔中进入气管,张棋安却顾不得钻入脑门的痛感,将手机捡起来,揩掉上面的泥土和碎叶,然后努力爬起来,一手擦掉下落的鼻血,将其抹在身边的一棵树上,再度向前追去。
奶奶个腿,心急了!
这神行术确如抱元子所说,十分简单,不过是一门轻身提气、增速便行的功夫罢了。但是张棋安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突然轻便起来的身体他并不熟悉,旧有的意识和新的身体之间没有默契,身体还参照以往的记忆惯性行动,当然会摔跟头了,尤其还是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之中。
这就像重力突然从1G转到了0.5G,是个人就不太会走路了。
张棋安再度调整好呼吸,运转起神行术,不过在他的刻意控制下,速度没有提升的那么快,而是等到身体慢慢熟悉之后,才逐渐加速。
于是,在山林中闪转腾挪的人影便拥有一种夸张的速度了,虽然时不时地会被随意生长的树枝刮伤。
如果有人远远看到,只怕还会以为是只山中的野猴子呢。
雨势在逐渐扩张,山里的水汽升腾,使得周围的环境逐渐迷蒙起来。
张棋安已经来到了山林深处,此刻唯一的光源就是手中的电筒,在这种地方,景区早已消弭了它的痕迹,只剩下荒林显露出它原始的粗犷。
极远处仍能远眺到几星孤灯,漏出疏不可见的黄色,没有照明的功效,仅能作为黑暗山林中的点缀,远方偶尔传来的动物嚎叫,以及脚下不时踩到的枯枝发出的刺耳声音,不断刺激着人的心脏产生悸动。
他的全身都湿透了,额头上的热汗被雨一浇片刻就转凉,这种冷热变换给身体带来极大的折磨,但他拿着手机的左手仍用手肘抵着腹部,这是为了防止遭遇战时可堪大用的天雷符被水浇烂掉。
那样即使追到了,张棋安也不一定能够救回夏婉璎。
这不仅仅是他第一次独自处理这种事情,而且被抓的人又是夏婉璎,那么青春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张棋安绝不想认输。
仿佛是感应到了他的心声,从追踪地图上可以看到,前方目标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直至停在了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