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道的都知道,无三不成礼,筑基有三道门槛。
第一道门槛,就是百日不漏丹,漏丹是道教术语,指男女破身。
道家有所谓伍柳派——伍冲虚是老师,柳华阳是弟子。前者的《金仙论证》和后者的《慧命经》张棋安都读过,写的怎么说呢,嗯……很包罗万象。其实就是没什么大用,这两本书是主张佛、道、儒三家合一的,主要是为了迎合元明时期帝王统御之术。
这一派过去很流行,主张禁绝男女之欲,一旦漏丹,便再无修道成功的可能性,就连遗精也不行。
抱元子对其进行了批判,称不必变态到那种程度,但也要求百日不漏丹,方可进行筑基。
张棋安自问童子身无所畏惧?
筑基的第二道门槛——前三关,后三关。
前三关是指印堂关、膻中关、丹田关;后三关是指尾闾关、夹脊关、玉枕关。此处丹田指肚脐下三寸的下丹田。
前三关和后三关其实就是在人体的任脉和督脉上。跟大部分人一样,张棋安最先也是找不到自己的穴位的,他只能照着书上所说,一点点地去摸索。
前三关还好说,至少是熟悉的穴位;后三关中,玉枕穴就在后脑勺,夹脊穴在背上,他摸了好半天才确定了,最后一个尾闾穴就很神奇了,不是不好找,而是太好找了——尾巴骨末梢往前一点点,不超过下一个关隘,不要多想。
筑基最后一道门槛,就是除了任脉和督脉以外的奇经八脉中剩下的六脉,周流大周天,这些暂且还不用考虑。
张棋安在床上盘膝而坐,渐渐入定,感受着身体内部的一切。
人体包含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这些经脉维持着人体的正常运转,其实本不存在打不打通一说,因为它本来就是通的,不通人就死了。所谓打通经脉其实是道教为方便起见的用语。它实际打通的是气脉,而气是一种无形之物,就好像说一个人气色好、气质好,哪里好?说不出来。
心意沉于体内,渐渐沉寂,张棋安心无旁骛,不急不缓,他都等了十几年了,不在乎多等这一会儿。
不知过了多久,仿若混沌之中的那一点灵明,发出了弱不可闻的一丝颤动,不晓得是从哪里升起的气脉与体内的念头纠缠,犹若一体,畅游奔腾。
张棋安试图去牵引那一丝气机,可刚一动念气机便消散的无影无形。
他的呼吸依旧平稳,静静地等待气机再次降临。果不其然,这小东西,像充满灵性的游鱼,见危险散去又冒出头来。而且,其中的时间间隔明显缩短。假如说第一次捕捉用了一年的话,这次则只有一个月。
张棋安这次不再心急,不再像垂钓者猛拉鱼竿了,反而化身光影,随之左右游移、俶尔远逝,这丝气机仿佛渐渐熟悉了他的意念,于是他便勒住心神,勾引它跟随自己前往尾闾关。
气机十分配合,可当它刚要进入尾闾关之时,却又像顽劣的孩童突然意识到了危险,一哄而散,张棋安心中的欣喜也随之消亡。
呼吸继续平稳的进行,张棋安气定神闲,好像之前的一切他都没放在心上,原谅了气机的顽劣。这些都是他下意识做出的正确抉择,以后回想起来他才意识到:这都是他常年以来的心性积累。
世上哪里存在什么容易?一切都是厚积薄发而已,落在世人眼里的却只有举重若轻。
这次捕捉到气机只用了“一日”不到,张棋安已然达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这次他抓到了诀窍,让自己沉浸在体内的意念几乎消散于无形。
云在青天水在瓶,我在其中不露形。
张棋安的感觉几乎已淡至不存,只伴着气机那条游鱼“嬉戏玩耍”,在“水天之中”左边划出一条龙,右边划彩虹,不知过了多久,在微不可闻的意识中,似乎一念永恒,过去了无数时光。
终于,那条游鱼和张棋安的意念化为了一体,它竟自己来到了尾闾关前,“探头”观察了一番,张棋安并不睬它,任它自顾查探。只见它圈圈绕绕,划出几道水迹,突然如鱼入大海,义无反顾地冲进尾闾关之中……
如果张棋安此刻睁眼并且眼前有个镜子的话,他会看到自己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勾动了一下,不过他此刻的意念大部分已经沉寂,陷入了一种半睡半醒的玄妙状态。
渐渐地,陷入尾闾关的气息如游龙入海,逐渐壮大了起来。但是并没有按照常理去沿着督脉溯流而上,而是全都积聚于此,逡巡不进,原地画起了圆,像是大湖当中的一石掉落,激起四散而去的圈状波纹。
张棋安并不知道自己这个状态是否对劲,只知道和书上描述的大有不同,可这种状态下的他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根本无法阻止这浩荡自由的大军。
他感觉自己的尾巴骨如被灼烧一般,发出阵阵刺痛,好像那里放了个太阳。
尾闾关中的“大军”已经不再愿意被当前的关穴约束了,于是在大湖中开始形成漩涡,越来越急,越来越涨。
突然之间,张棋安的前三关开始颤动,丹田、膻中、印堂连线而成的任脉像是一划开天,如无尽深夜中的银河灿灿地挂在其上。而像是为了与之呼应似的,他的后三关尾闾、夹脊、玉枕也隐隐地连成了线,只不过这条线就如透明,虚弱地悬在另一侧的宇宙。
像是受到了导引,气息大军铆足了劲,如万马奔腾一般浩浩荡荡地向上发起进攻。随着脊骨上的一阵刺痛,张棋安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不好了,像一堆悬挂的破碎零件在空中晃荡。
不止是后三关的关隘,在督脉上还有着其它小的穴道,在遇到冲击时都能感觉得到阻滞,不过单单一滞就被千军万马给荡平了,只有被凌辱的份,夹脊关倒还活的有个“大穴样”,扛了有一阵才被踏破。
破了夹脊关,大军继续前进,直冲云霄的劲头直顶到了玉枕穴。之前尾闾关受的痛苦现在轮到玉枕关受了。
张棋安心神突然一紧,虽然不知道后三关为什么是这样破了,但是他明白,到关键的时候了,书里管这叫“进阳火”,气息走到了顶乾卦,如果此时有外人观看,会看到现在的他红光满面,满面的有些过头了。
虽然背部的气脉通了,但是气息一直上行,全都顶在了玉枕穴上。
一阴一阳才谓之道,如果没有循环、一直卡在这的话,人会亢奋致死,也就是“过阳死”。所以,此刻上升之后必定要下,从何而下?
从任脉下,这叫“退阴符”。
可是眼下境况,张棋安压根没想到自己会一下子通了背后三关,书里也根本没记载在如此紧急的情势之下,如何去退。想来作者也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一般人都是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才逐渐修通了后三关,只会觉得精神饱满不想睡觉而已,他们大可以再去慢慢修前三关,以形成阴阳循环。
但是张棋安显然多虑了,在他连遗书该写啥都还没想好的时候,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因为气息只在玉枕穴盘旋了一会儿,就自然而然地沿着任脉下去了。
是的,就这么下去了,轻车熟路地像是回家。
任脉丝毫不像督脉那样死傲娇,反而就如一只温顺的小猫咪,你让我下我就下。
什么情况?
前三关不用修的嘛?
稳住心神,张棋安发现体内的气息从后至前已经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气息大军交出了控制权,他重新成为手握虎符的将军,可以用意识控制其循环了。
至此,任督二脉打通,小周天循环功成,即书中所说的“河车运转”。
气息从任脉汩汩而下,张棋安的口水源源而来,从喉咙的十二节软骨一节一节下来,“下十二重楼,直达绛宫”,清澈甘甜。
抱元子注释说这叫作玉液琼浆,能够下到心脏这个地方,益寿延年。
张棋安的脸色逐渐消去了红润,显出莹白宝色。
而他的喉咙也在此刻发生了变化,喉骨自行打开了,内部相通——普通人是两个扣住的。
喉轮在道家被叫做生死玄关,喉轮的打开说明修道的第一步成功了。
温热清纯的气息在任督二脉循环一圈的刹那,张棋安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他的身体好像融化了,循环的气脉也瞬间消失了,甚至连心脏都停止了跳动,血液也不再循环了,他只觉得周遭一切陷入了一种真正的“万籁俱寂”的境界,寂到连思想都消失了。
一缕清风不知道从哪钻进屋里,翻动着泛黄的小册子,显露出上面写着的一句话——日月合璧,璇玑停轮,可达忘我境界。
是的,当张棋安第一次运转河车完成的时候,也进入了这一境界。
但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眼睛有一瞬睁了开来。
一缕奇异的白光从张棋安的眼中一隐而没,映入其中的环境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过他根本不会记得这个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