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洪大爹听完跑交通的人,捎来的彭大爷的口信后,并未急于收我为徒,而是命令跑交通的人,速去联系我家乡那边的耳目,把我家遭遇的实情摸清后禀来。
摸清的实情禀来时,已经过去了十多天。
这也是彭大爷听过我家的遭遇,为什么十多天后才有反应的缘故。
洪大爹听完跑交通的人的禀报,什么也没说,稳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等洪大爹的眼睛再度睁开时,那拍得裂石板的硬手,啪地拍了下桌子:“这个徒弟我收了。”
这时,彭大爷已经坐到洪大爹的身边,老哥俩儿交头接耳起来。一位背着长枪的壮汉推门进来,把我领出小石屋,送到一个草棚子里睡觉。
天刚蒙蒙亮时,我被人推醒,然后尾随推醒我的这个人,跟着十多个人排成的队伍,往海边走。我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洪大爹。
海边停着三条中等大的帆船,每条船上都站着几个背长枪的人,我们走来的十多个人分成三组,上到三条船上。
我上船前,一直叫我尾随其后的这个人跟我说,看可以,但是什么都不许问。我认真地点头。我明白这是规矩。
洪大爹招手把我叫到他那条船上。上船后,见我东张西望,洪大爹拍着我的肩头,善解人意地说:孩子,你彭大爷半夜时就回去了,走前托我嘱咐你,好好练手,别怕吃苦。
从此,我再没见过彭大爷,也听不到他的消息。在岛上时,我想我要开口打听,也该能打听得到。但是岛上有规矩:没人告诉你的事情,不许打听。
虽然,我很想念帮我现实了愿望的彭大爷,但我也深知,身在海盗的群体里,不能儿女情长,更不能按照自己的主意行事。
海盗和与海盗有密切关系的人,处境都非常危险,官府的猎杀者们,始终都在追随着他们,稍有不慎就会带来杀身之祸。要想躲避危险,只能靠严守规矩这一条,而对破规矩的伙中之人,海盗们从不心慈手软,必施以严厉制裁。
那天,帆船航行到中午,才靠上一座大岛。这只是以洪大爹为首的这伙海盗,占据的一个大岛。其实,洪大爹他们占据着好几个这样的大岛,洪大爹不定期地在这些岛上活动,一般人很难掌握洪大爹的行踪。我随洪大爹去过三个大岛。
就在那天靠上的大岛上,洪大爹开始教我射击。一开始教,就用二十响大毛瑟。洪大爹说,汉子,只有用这种枪才能打得出好响。
跟洪大爹在岛上学枪的两年里,我除了练枪,洪大爹什么都不许我干。说实话,我的天分不算高,我的枪法正是洪大爹在两年的时间里,一天都不允许我有所松劲的磨练中,生生练就出来的。
我总共打出了多少发子弹,无法计数;我站在悬崖上打翻了多少条海里的鱼,也无法计数。每天,无论是在实弹射击,还是无弹举枪练臂力,练稳定性,我都按洪大爹教给我的方法,用心去获取枪人合一的体验,一点一滴地收拢到身体里。
要想习得一手好枪法,必须得进入枪人合一的境界。万事功成皆出心,无心难使一事成
一天中午,为给晚上的庆功宴,加道飞禽杂炖大锅,洪大爹命我日落山顶前,打回五十只鸟雀。要求只准打头,因为打身体会把本来就不多的肉,打飞打散,那就只能炖骨头汤了。
领命的我,转到岛上的林子里,一枪一只,枪枪爆头。
日头落到山顶前,我背着一背筐、不下六十只大大小小的飞禽,进了烟火鼎沸的厨房交差。洪大爹非常满意。
被洪大爹操练的两年间,我只为洪大爹做一件事。就是洪大爹不出外时,每天晚上给洪大爹读书听。洪大爹非常喜欢听古书,三国、水浒、西游记等,我都给他通读过一遍。
两年间,我都没能跟洪大爹外出做过一次事,因为洪大爹坚决不允许。他手下的人去做什么事,我也一概不知,可以说他们做什么,都瞒着我背着我。
我曾跟洪大爹说,我这样白吃白住,一件正事都做不来地学枪法、耗子弹,心里很愧,我应该去做些事来回报。洪大爹回答:你就练你的枪,别的都别想。
一天晚上,洪大爹跟我说了心里话:
孩子,你记住,我只是你的师父。你跟着我只是学枪法,而不是入了伙儿的人。记住为师的话,你学枪法为的是报家仇,了结一桩家破人亡的深仇大恨,不是为了与官府做对,杀富济贫。你这辈子也不要与盗字为伍。
我明白了洪大爹,什么都不让我去做,什么都不让我知道的良苦用心:
虽然你跟我学枪法,但我只是教你一门技艺的师父;虽然你的师父是海盗,但你没有入伙儿,也从没做过海盗的事,更不知海盗都做了什么,所以你跟海盗没有任何瓜葛,你永远都背不上海盗的罪名。
那是还有几个月就到十八岁时,枪法已经娴熟的我,在岛上待不住了。要马上去报仇的心劲,硫磺火一样烧得我日夜不安。我不知根据什么,反正就是强烈地感受到,只有在十八岁前把仇报完才算报,十八岁后的报,会在我心里大打折扣,留下除不掉的遗憾。
我的苦闷焦躁,洪大爹看得出来,但他假装没看出来。虽然,他对我的枪法已经很放心,对我这两年负重练出来的体魄很满意,也承认我整体都成一个成人样了,但他不舍得让我太早地离开。他已经把我当成了亲孙子看。
让我欣慰的是,那天我鼓着勇气提出我要离岛登岸,回去报仇时,洪大爹虽然两天没表态,但第三天还是应允了我。
离岛的前一天,洪大爹送我一把崭新的二十响大毛瑟,并亲自带着我到悬崖的岸边进行试射。枪调校得非常好,性能极佳。
试射完,洪大爹对我说:孩子,无功不受禄。你接受这把枪就是无功而受禄。但是,等你击毙了那几个恶魔后,你就是有功之人,你也就受之无愧。
“那几个恶魔,也是我心里的恶魔。他们在世间多活一天,就啃食我的心一天。孩子,等你除掉了爷爷心里的恶魔后,你就立了大功。爷爷祝你马到成功。”
过了会儿,洪大爹给我讲了件悲事:我大姐在我逃离家乡一个多月后,也死了。掉进河里淹死的。
原来,我大姐在我爹死去的五六天后,知道了我爹的死讯,知道了我不知去向、死活不知的消息。本来就被折磨得疯疯癫癫的人,完全地疯癫了。婆家人天天轮流着看守,就怕走出去出事,可还是出现了疏忽。
那天是当地的一个大集的日子,疯疯癫癫的我大姐没被盯住,自己走了出去。随着人流走到一座桥上,大姐忽然呼着爹娘喊着弟弟妹妹,双手乱舞地跳下桥,落进河里。
等人们跳下河,满河摸地摸到抬到岸上后,早已气绝身亡。
孩子,你们家只剩你一个人了。洪大爹跟我这样说。
第二天,我准备去登船时,洪大爹从随从的手里,拿过我两年前献给他的布包,说:孩子,把这个布包收回去,这是你家的所有积蓄,你以后用得上。
我说这是我当年的见面礼呀,这我怎么能收回呢!
哪有什么见面礼。当年我要是不假装收下,怕你担心我不教你。现在,你都学到了,知道爷爷对你用了全心,所以马上收回。洪大爹说。
洪大爹出口的话,不容违背。
我接过布包背上,整理好了衣服跪在洪大爹脚下,重重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后,转身向等着出发的船走去。
那年回村时,悲愤的流不出泪的我,以为从此我身上,不会再有能够成泪的情感,不想转身的一刻,突然有泪涌上我的眼眶。
“不许掉泪。”身后,洪大爹震人肺腑的大喊,追了上来。
涌上来的泪,退了回去,一颗也没掉下。
渡过海,上了岸,我摸摸怀里压满了子弹的大毛瑟,朝着家乡的方向看:恶魔们,你们是不是都在等着死期呢?不用等了,等到头了,你们的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