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的战场，最是无情。
卓微意识依旧模糊，他还活着吗？他的魂魄还没消散吗？
想着想着，竟有些失望。
婉儿姑娘在哪里，她还活着吗？
脚裸处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他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一点，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了地面上。
他想扭头，扭头看看，看看婉儿姑娘是不是在身侧，可是他做不到。
他想伸手，往身旁触摸一下，想知道婉儿姑娘是不是在身旁，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就连动弹一根手指都非常艰难。
头顶上，是一方经过雕刻的莲湖殿顶。
闭眼，整眼，闭眼，再睁眼…
宫殿内的光消失了，一片黑暗涌了进来。
“为…为什么…死也这么难…”
卓微有些绝望地想道，他的心跳降至一定频率后，竟然变得稳定了起来，虽然他还无法动弹，但他暂时还死不了。
夜至深处。
老太婆阴笑道：“嘿嘿，有意思，这小娃娃倒是顽强。”
说着，她轻敲了敲手指，一名没了生息的少年凭空化为了齑粉，向殿外飘散而去。
“老七，运气不错呀。”老太婆又是轻敲了敲手指，唤为老七的黑袍人忽然痛苦地嚎叫一声，几缕深黑色雾气从黑袍中溢散了出来。
“还赌吗？来点刺激的？”老太婆摸了摸自己苍老的脸庞，眯起双眼道：“若是你赢了，就放你离开这里，这个孤寂的地方，怎样？”
“好。”颤抖的声音，既激动，也充满恐惧。
“死亦何惧，人生苦短，不如早早离去，离去…”
飘渺且极具诱惑的声音在卓微脑海中响起，他的双眼渐渐无神。
他身旁的一名少爷也是如此。
“老样子，我还是赌他先死。”
“老样子。”
…
“少爷，要好好活着…小公子…小公子…”
恍惚间，耳畔似乎传来了小六与婉儿姑娘的声音，“地球，我回不去了…我见不到你们了，仙人…对不起，我没能珍惜第二世…”
第一世最后那七天的经历，忽然一幕幕闪过脑海，被巨蟒追杀、没入海中接近窒息、高崖上摔下、感受刀刀扎入体内的痛楚…
那一次次生死间，所磨砺的意志已经足够强大，可是现在不够了，没有仙人在，他真的会死。
可是他什么都还未完成呢！什么都没有！
他都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居然就已经失去了小六，就连婉儿姑娘一不知生死。
“活着，一切皆有可能，死了，一切是空。”
在那七天中，仙人唯一说过的一句话，猛地在脑海中响彻而起。
卓微的脑子清明了一瞬，再归迷迷糊糊。
相较于他，另一名少年的状况倒是要好上一点，哪怕意识依旧在沉沦，但却有不愿向死的执念苦苦坚守，像是那永夜中的一抹星光，不起眼却不可忽视。
“以生…向死。”老太婆喃喃道：“不知道，你们会不会选择活着呢？”
“活着…也很可怕吧。”
…
“少爷，少爷，你怎么睡着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卓微睁开眼从地面上坐起，身周响起数道谈论声，显得颇为嘈杂，数十道人影映入眼中，可…都没有小六的这张脸大，他猛地将小六抱住，心中畅慰不已，“小…小六！”
“少爷，干嘛呢？”小六笑着问。
“公子。”婉儿姑娘小声道。
“你也在，太好了！”卓微松开小六，把婉儿姑娘拥在怀中，“太好了…”
好几息后，卓微才微微脸红地松开来，他站起身，天空上不见一丝云彩，身前是一方直插云霄的大山，而他正与近千人站在这山麓处。
“这里是哪里？我们不是入宫了吗？还被带到那个诡异的地方。”
卓微皱起眉，看向两人，实在不明白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闻言，小六惊喜地道：“少爷！您可是不知道，其实不是宫里招人，而是昆合宗招收门徒，我们可是走了大运了，您不是一直想求仙缘吗？来了。”
“那我们被黑袍人带走？后面的事情…”
“少爷，带我们离开王宫的是昆合宫的黑长老，不喜说话，谁遇到他都得一哆嗦，我们所经历的事情，都是幻境，是仙门布下的一道考核，和真的一样，真的吓到我了。”
“您是最醒得晚的几人，婉儿姑娘可担忧了，都快急哭了…”
小六兴致勃勃的说着，忽遭婉儿姑娘一瞪眼，这才止住了话匣子。
“一道考核…”卓微笑道，“原来如此。”
表面上虽如此，可他有种感觉，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这种感觉让他胸口都显得沉闷。
忽然一道异响传来，卓微抬头看去，一位绿袍道人虚踏于空，从山上飞奔而来。
“通过考核的有九十一人，想要拜入仙门，还需通过第二道考核，待我检测资质根骨，其余人等，自行离开吧，会有人送你们回家。”
绿袍道人不苟言笑，神情很是严肃，他手捏法决，唤来大风，卓微眼中，大风席卷而来，将一小众人托上了半空，而大部分人还留于地面，卓微三人也陆续被风托了上来。
这是一种有些美妙的感觉，然而卓微此时的心情并不美妙，他曾寻仙五年，遇仙师数位，每一次的回答都那么相同，“你资质太差，根骨经脉完全不足你踏入修仙之门…”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忽悠了，可那五年带来的失望真的很痛苦，此刻，他很惶恐，不知道会不会再遇到同样的回答。
那些停留在地面上的人自然已经明白自己被淘汰掉了，一部分人黯然离开，一部分则还挺留在原地，请求再给一次机会，原因是他们不知道这是幻境，这是考核。
绿袍人只回答了一个字，“滚。”
还停留在原地的少年少女皆是脸色一白，颤抖着退去，不敢再叫嚷。
对于升空已经通过第一道考核的九十一人，绿袍人只是双指擦过双眼，旋即有两束金色神光冒出，检测资质根骨奇快，约是十来息就能检测完一人。
若是通过了这第二道考核，便能站与他身后，没通过…自然是随风降于地面，小六与婉儿姑娘依次验过，小六失败，婉儿姑娘成功通过。
卓微强自淡定，可他眼里的不安却是遮掩不了，同时握紧的手心已经沁出汗水。
绿袍道人一双开了光的双目扫来，仅是三息，便皱起了眉头，十息后，便是直接移步扫向他身后的一人。
卓微的身体缓缓下降，他的心，也在缓缓地下降。
“小公子！小公子…让我下去！”看着卓微就要落地离开，婉儿姑娘忍不住焦急叫喊。
绿袍道人微一皱眉：“当真？”
卓微大惊：“不要，婉…”
他一句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就望见婉儿姑娘咬着唇，坚定地点了点头。
卓微面色复杂，有心痛、感动、无奈，也有怜惜，怎么就这么傻。
两里外，红湖公主正领着一众银甲士兵等待着未过考核的众人，这次，是真入宫了。
数百平庸的苗子分散于宫内，分配了不同的职位，有的成了宫中太监，有的成为了宫女，有的得了专为狱卒送饭的差事…
卓微与小六被红湖公主带走，做了府上的阍侍，婉儿姑娘被一位妃人的女婢带走，一同服侍主子去了。
时间缓缓流逝，日子显得沉闷而又无聊。
府邸外，一辆奢华马车行来，两位雍容华贵的女子被搀扶着走下车。
卓微与小六当即恭声道：“武侯夫人、陆相夫人。”
“我们是来见红湖公主的，有约在先，开门吧。”
“是。”
卓微躬身，打开大门。
“姐姐，宫中…”
“嘘…”
卓微关上门，抬眼看着天上，这样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他有些害怕了，他想离开这里，去寻仙缘，哪怕一生流浪，那样也拥有着自由。
是夜，红湖公主将卓微从房间中唤了出来，她依旧一身红袍，她轻描淡写道：“与你相熟的那个小女娃快死了，要不要去见见？”
卓微陡然间瞪大眼，浑身血液开始凝固，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宫中也不太安全，她服侍的华妃人遭遇行刺，为了护主，她被刺了一刀，腹部被捅了个通透，送到太医哪里时，已失血过多，太医已是难已回天。”
红湖公主道。
“没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吗？不是宫中有仙师吗？为什么不能救救她！”
“嘁…那些毛道人，有几个不是装神弄鬼的，救她？拿什么救？”
“宫里…就…就没有什么仙丹宝药吗？拿出一颗，拿出一颗来呀！”
“就是我命在旦夕，也不一定能有颗仙丹救命，她凭什么？”红湖公主冷笑一声，摇摇头离开，“明日清早，在门口等我，带你们去见最后一面。”
卓微身子冰冷，流下了悔恨的泪。
这一趟，不该来…
他在屋外呆了一晚上，神色愈发呆滞。
小六在他身后站了一夜，那些话，他也听到了。
若这是一场考核多好…
只是，没有“若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