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拂晓。
公主府一辆马车行去。
王宫内太医院一间房间的床榻上，一名少女终究还是没能挺过来，身体渐渐冰冷，她的目光一直看向门外，望眼欲穿，却还是没等来他。
终究，还是来迟了。
门外，卓微睁大眼，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收敛起脸上悲伤情绪，才微笑着走进去，和往常一样。
“我来看你了。”
卓微的声音轻轻地，含有“她”未曾听到过的一种温柔，“都一个月没见了呀，丫头，你还是这么好看。
宫里苦吧，是不是挨了不少骂？
都叫你别跟来了，都叫你别放弃仙缘了，你怎么这么傻？”
卓微顿了顿，语气一噎，从头到尾重新打量起她来，淡蓝色的宫装上被血液浸透，一片艳红，那熟悉的安详的脸颊，看得他心中一痛。
闭了闭眸，卓微睁开眼来，忽的被一道红痕给吸引住，他颤抖着手，将她的衣袖往上勒了一下，本是少女那光滑的皮肤，此刻看去，却是触目惊心。
鞭痕一条接着一条，有的已经结痂，有的结痂都被抽碎，一道道疤痕从衣袖下露出…
“华妃人！”卓微跌坐在地，轻轻地，轻轻地将衣袖拉下。
小六站于房间外，沉默着，红着眼眶。
“小六，我们走。”卓微平静地抱着婉儿姑娘的尸体走出来，声音轻地如一团气，柔柔地，没有感情。
阳光洒落，那宫装上的血迹愈发刺眼。
宫里的路很长。
但他走完了。
…
“你想把她送过去？凭什么认为我会同意？”
“她还有个爷爷……”
“那又怎样？”
“她是不是在华妃人哪里受尽了欺负？”
“对啊，华妃人出了名的蛇蝎心肠暴脾气，她作为一个新奴婢，遭受点痛楚很正常。”
红湖公主语气冷淡，“你这是一个下人该有态度吗？”
卓微身子一震，咧开嘴角笑了，他不过是一个下人啊！
“跪下！”
卓微惨然一笑：“让她回去好吗？”
红湖公主一巴掌甩了过来，很重，卓微的头被打地一歪，脸颊处迅速红了起来。
但他没有感受到疼痛，他闭上眼，多希望这是场仙门考核。
……
…
“那个贱婢呢？死了吗？”
景云宫内，华妃人冷眼一挑，淡淡地道。
身后的奴婢顿时吓得不轻，哆哆嗦嗦地道：“死了，已经死了，容太医说难以续命。”
“嗯…死了就好，只怪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华妃人翘起嘴角，露出毒辣的笑容，“她好歹也算是我景云宫的奴婢，你去，把她好好安葬安葬，毕竟是救了我一命呢？”
“是，主子。”身后奴婢连忙躬身，却不敢抬起来，“方才太医院传来消息，红湖公主差人带走了她的尸体。”
“红湖公主？”华妃人眉目为之一凝，旋即挥手道：“既然如此，算了，此刻我正处风头上，不易露面。”
……
…
夜间。
一处湖畔旁，有火光亮起。
树枝被火焰燎烤着吱吱作响，在树枝上方，有位正值妙龄的姑娘，她被火焰吞没，衣服、头发、肌肤一寸寸地化为灰烬。
“别了…婉儿姑娘。”小六声音微弱，细不可闻。
卓微沉默着，沉默着，他捂着心，感觉好不舒服，好不舒服。
那种沉闷的感觉快要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不该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啊——”
在小六眼中，卓微忽然跪地，抱头痛哭。
“少爷，您要好好地呀…”
小六悲痛地道。
“对不起，对不起…小六，你去吧，对不起…”
卓微眼含泪光，看向这片天地，它在一点点地消散开来，仙门考核是幻境，他迷进去了。
就在刚刚，有苍哑刺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你活下来了，将成为我座下第八护法，命可真够硬的，眨眨眼吧，你所看到的都是幻境…”
“哪里是真，哪里是假？”
卓微喃喃细语，一场幻境轰然破碎。
雕刻有莲湖的穹顶再次印入眼眸中，体内已经有了一些流动的力气，他缓缓坐了起来，一具瞳孔空洞的少年在他身前燃成了灰烬。
他望向王座的上的老太婆，一身灰色布衫勉强遮掩住身体，花白头发暗淡地披散在两侧，苍老面容挤出难看的笑容，两人正在对视。
“小六真的死了吗？婉儿姑娘在哪里？”卓微的声音无比干涩，他的喉间干燥地生疼，像是要裂开一样。
老太婆歪歪头，转了转眼珠，残忍地笑了起来：“他们都死了，就你一个人活了下来，运气真不错呢小娃娃。”
也许悲伤已经化作眼泪流尽了，所以他没有哭，只是平静而又认真地道：“他们的尸体在哪里，我想给他们埋葬了。”
“都化成灰咯，化成灰咯！早就随风飘远了！”老太婆想了想道。
卓微低下头，沉默了一下，又抬头：“为什么不杀我？”
“杀了你，可就没意思了。”老太婆从王座上站了起来，花发在身后飘扬，面容可怖，“我要折磨你，把你折磨死，像你旁边的被黑袍笼罩住的人一样，散去灵魂，化作行尸。”
“怕吗？”
“怕，但是我会杀了你，想尽办法杀了你！”
卓微一字一句地道，平淡的脸庞下，是翻涌的杀意。
“你看看他们，都想杀了我，可又有哪一个成功了，哈哈哈…我可期待你能给我制造点小麻烦呢！”
老太婆盯着他，叫了声：“老八。”
“我叫卓微。”
卓微话音才落，便有一股威势突兀落下，他这虚弱身子，哪里受得住这个，整个人一瞬间被逼跪下。
“你叫老八，从今往后，在这余生宫，你就叫这名了。”老太婆笑眯眯地道，下一瞬间，卓微身上的威势尽数散去，“对了，有个画面你肯定乐意见到的。”
卓微平静以对，不作言语，双眼陡然一黑，在灰岩宫殿外，一根横木上吊着十三名少年少女，他赫然在列，婉儿姑娘也在其中，并且就在他身旁。
所有人的鼻息都是那么微弱，似乎下一息，所有人都会踏入地府。
婉儿姑娘嘴唇艰难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卓…卓微…卓微…卓…微…微…”
声音很快清晰，在他耳旁炸响，脑子里轰鸣一声，他似乎失聪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可婉儿姑娘的嘴唇还在动弹，这是放不下他吗…
“好想摸摸她的脸，”随着念头，卓微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他想放婉儿姑娘下来，她不该沦落成这个样子的，都是他，都是他的错，他可真够窝囊的！
接下来所发生的，让卓微心都在滴血，一位黑袍人从宫殿中走出，指尖冒出一撮黑焰，猛地跃起。
婉儿姑娘的嘴唇停止了动弹，她的生命，在这一刻停止了，黑焰迅速扑在了她身上，片刻时间都不到，她的尸骨已经化作灰烬，飘散不见。
“不”字被堵在喉咙，他一个字也发不出去了，所有的所有都在他的胸口迸发开来，浓郁的腥甜味道直冲大脑，热血喷涌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