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刀回到宅邸后,已近黄昏,他让叶望把那个七兽帮的小孩子带了出来,准备向他问话。
文刀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七兽帮小厮,内心有种不可言明的触动,如果他今天未曾出手解救下这个孩子,那么他定会被甄鹤一斧头砍死,他还是个少不更事的孩子,真是连世间百般还没来得及见识,便就要夭折于世了。又想到在这混乱不堪的世道里,这种弱肉强食的事件难道不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吗,自己今日尚欠可解救一孩童,那千千万万被欺压之人又有谁知呢?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紧,愁绪难解。
“你站起身来。”文刀对跪着的孩子说道。
那孩子缓缓站起来,即失落又略显畏惧地看着文刀。
“你叫什么名字啊?”文刀语气温和地向他问道。
“狗壮。”
“哦,狗壮。”文刀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从名字上,文刀就已经知道这个孩子必定家庭贫困,只有在窘迫的家庭中,才会为自己的孩子起个孬名,以求赖名字好养活。
“狗壮,你为什么加入七兽帮啊?”文刀又问道。
狗壮吱吱呜呜了一会,最终也没有回答,垂首低眉地站在那里。
“望儿,你去给他找套合身的新衣服。”文刀目光移向叶望示意道。
叶望打量了一下狗壮,随后便出去了。
“你的兄弟姐妹们呢?”文刀继续缓缓地向狗壮问道。
狗壮摇了摇头。
“就你一个人?”文刀问道。
狗壮点了点头。
“哦,那你父亲和母亲在哪里啊?”
“父亲死了!”只见说出这四个字后,狗壮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面孔狰狞着。
文刀看到狗壮虽然满面怒气,但是似乎又快要哭了出来,意识到他父亲的死,可能背后比有所冤屈,他准备再详细询问下去,如是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说不定还可以为狗壮洗雪冤屈,遂又问道:“你父亲是怎么离世的?你不要害怕,但说无妨。”
狗壮此时抬头看向文刀,目光炯炯却饱含邪气,嘴唇微颤,两只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杀的。”
文刀立刻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也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个孱弱消瘦的小男孩,居然内心会如此邪恶。他不但不以弑父为耻,尽然语气中都毫无愧意。
文刀立马也转变了态度,严厉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自己的父亲?”
“因为……”狗壮缓了口气,似乎是略有哽咽,继续说道:“因为是他害死了姆妈!”
文刀一时心中踌躇不定,继而问道:“你姆妈也死了?”
狗壮点了点头,这时他的泪水已然强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涔涔落下,沉吟不语。
文刀看着眼前这个无兄无弟,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瘦弱孩童,顿时又心生怜悯。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过了良久,说道:“你姆妈因何而亡?”
“上吊了。”狗壮仍旧泪流不止,边用袖口擦拭着眼泪边说道。
文刀听后又是一惊,自从叶敏离世后,每当他听到类似“上吊”的字眼就不由自主地心生凄凉,似乎有种悲恸越是想要刻意压抑,却越是不断翻涌。
叶望在房门外已然听到了文刀和狗壮关于身世的对话,当他听到狗壮母亲也自缢而亡后,顿时联想到自己的境遇,鼻腔泛酸,眼眶泛红,他不想进至屋内,背靠在门外,头抵着门板,手里拿着一套崭新的灰色家丁衣袍,双眼微闭,紧抿双唇,粗气却从鼻腔热涌而出。
家丁此时已点亮了屋内的烛光,微风吹入厅堂,烛光不时闪动,光亮投射在每个人的瞳孔里,烛光时明时暗,瞳孔时散时聚。文刀,叶望和狗壮三人对当下的一切已然视若无睹,俱沉寂在各自的深渊之中。
文刀缓过神后,温和地对狗壮说道:“你别站着了,坐下来吧。”
狗壮摇了摇头。
“你阿爸难道是没能及时发现你姆妈吗?”文刀问道。
狗壮又摇了摇头,回道:“姆妈是在妓院里上吊的。”
“你姆妈怎么会在妓院里呢?”文刀不解地问道。
“是那个王八蛋把我姆妈卖去了妓院,他用卖姆妈的钱只是换了一袋鸦片膏。”
文刀微微点了点头,此时才明白事情的原委本不是自己当初所设想的那样,后又关切地问道:“你是在你阿爸熟睡后动的手吗?”
狗壮随即又摇了摇头,继而说道:“虽然我曾经想过他哪天突然就抽鸦片抽死了算了,可是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的出来这种事。那天是他把姆妈骗去妓院后,换钱后买了鸦片膏就回家抽了起来,可是妓院里的人,也没想到我姆妈宁死不屈,当日晚上就在屋子里上吊自杀了。妓院来了五个打手到我家来,找那个王八蛋想要回卖姆妈的钱。那个王八蛋说钱买了鸦片用完了,打手就说让他把鸦片拿出来还债,可他宁可被打得浑身是血不能动弹了,都不交出鸦片,那几个打手看怎么打他都没用,才离开的。但是,一等到打手离开后,他躺在地上居然还对着我笑,边笑边指着灶台里面,吚吚呜呜地用手比划着让我给他拿烟抽,突然在那个时候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仿佛我不是了我,我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好像原来的那个我突然不见了,就好像是头和手都被别人支配了一样,身体感觉特别有力气,我走到灶台边,拿起的不是鸦片,而是菜刀。后来,我就…………”
“好了,孩子,你不要说了。”文刀打断了狗壮地讲述,又接着问道:“所以你加入七兽帮是为了躲避当时的官府追查了?”
这时狗壮才点了点头。
“哦,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文刀问道。
狗壮点了点头,说道:“你和那个拿斧头杀人的都是同义帮的。”
“嗯,那么你知道我们同义帮是做什么生意的?”
狗壮又点了点头。
文刀本想收留这个孤苦的孩子在自己身边,可转念一想,狗壮父母双亡的根源就是由于鸦片所害,而同义帮又是帮着洋人经营鸦片生意的,自觉惭愧难当,也没有脸面再说出让狗壮跟随自己的请求了,便把目光移向门外的叶望,说道:“望儿,你取50两银子来,给狗壮拿上。”
文刀又转而向狗壮问道:“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我可以把你送出去。你拿上银子在其他地方要好自为之啊。”
狗壮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向文刀磕头道:“我哪也不想去,我死也要死在上海,我要和姆妈死在一起!老爷,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求求你就收留我吧!”
文刀听到狗壮如此之言,虽然心生宽慰,但还是惊讶于这个孩子的行动每每和自己所设想的状况完全相反,内心便觉自嘲好笑。继而问道:“你难道不会怪怨同义帮是做鸦片生意的吗?”
“不会,我怪的是那些控制不住自己的人,我恨的是那些向欲望屈服的人,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做个不一样的人!求求老爷,收留我吧!我不要您的银子,只求您肯给我一个为您服侍的机会。”狗壮说着便不住地磕头。
“好,孩子,你很好。”文刀说着便露出欣慰的笑容,又向叶望说道:“你就认他做你的弟弟吧,帮里的规矩就由你来教他吧。”
叶望也含笑点着头,狗壮识相地转向叶望,作揖行礼道:“望大哥!”
叶望抬起手臂,拍了拍狗壮的肩膀,笑道:“我姓叶。”
“哦,叶大哥!”狗壮双手又是向着叶望一拱。
“好了,望儿,找间厢房把狗壮安顿好了,你一会过来找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讲。”
“好的,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