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胜利后,太谷县人民政府将枫子岭更名为“马定夫村”,以此表达人民对英雄永远的怀念。乡人“马上诗人”刘秀峰有诗专道英雄神勇,诗曰:
少小才华似瑾瑜,文章声誉播箕榆。
青年矢志崇马列,早岁从戎杀豺狐。
转战漳源民拥戴,出师谷邑敌惊呼。
英雄血染枫林路,千载流芳马定夫!
八路军的活动,使日寇肆无忌惮的“扫荡”有所收敛。在这一段日子里,人们开始从野外搬回到村里,大家实在也是受够了这东躲西藏的苦日子了。村和家都已破败不堪,但收拾一番,仍不失温暖的感觉。
但人们没有意识到,在灾难频发的岁月里,任何对舒适和温馨的过分留恋,都会招致不幸,任何一种麻痹都会付出血的代价。
自阎锡山的“十二月事变”之后,山西各地的牺盟会组织也相继解体,其下属的自卫队等组织也自动解散,但多数自卫队队员已被编到了当地区小队、县大队、游击队或是独立营等地方武装。自公元一九四零年五月起,各抗日根据地开始组织起民兵队伍,以配合游击队和八路军正规部队保护群众,抗击敌寇。至此,民兵开始正式登上中国的历史舞台。
正是农历六月的盛夏季节,也就是李德生的三十团刚刚走后的第三天晚上。准确点说,应该是与王家沟惨案发生在不同季节的相同的时间。这时,已经也是后半夜了,一弯下弦月还银白雪亮地挂在寂寥的天空。这时候,张村的两个民兵二孩和三臭,正守在村外一里之遥的牛家老坟放着哨。夏天的夜已经不像白天那么闷热憋气了,坟堆上的野草已湿湿地开始涨起了露水。两个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忽然就看见不远处的大路上,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地发着幽幽的亮光。再一看,还不止一个!
二孩低声道:“三臭哥,鬼子,你瞧,还戴着铁帽哩。”一边说,一边就赶忙端起枪朝着村子上空“砰”的就是一枪。
“狗日的,怎悄没声息地就来了。”三臭也看见了,立马跟着也朝天放了一枪。
两人打了枪,就赶紧顺着小道往北面的山上跑。但已经迟了,鬼子已经发现了他俩,枪已跟着马上就响了。紧接着,张村方向和老龙岭上已经响起了乱哄哄的狗叫声。二孩和三臭相视一笑:“这下好了,狗日的们,替咱们报信了……”话没说完,就都一头栽倒在山坡上了。
枪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张村和老龙岭。许多人立马从土炕上爬起来,又开始忙乱着往村外跑。但也有不少人迟迟慢慢不想起,不想跑,因为他们还在猜疑:“不会是敌人来了吧?怎没听见炮响呢?”但还没过了一袋烟的工夫,鬼子就蹿上老龙岭了。
敌人一进老龙圪塔下面的打谷场,就朝着还在惊慌失措往村外乱跑着的人们“叭叭”地乱放枪。“回去!都滚回家去!”警备队的人在喊。有不少老乡已经倒在了血泊中。大家便又战战兢兢地返回来往家里躲去。
但鬼子并没在打谷场停留,除东一个西一个地留下一些人在村口端着枪守着之外,大队人马便径直过了小石桥往凤凰圪嘴而去了。
无色已经麻麻亮,有村民认出,走在这一哨人马最前边的,还是上次领着老鬼子木野一道来劫掠老龙岭的塌鼻二、“断子孙”的张富川那几个走狗。大家一边在心里狠狠骂道,一边不无担心地猜测着:这些畜生们到凤凰圪嘴,莫不是又要去老赵家作孽了?
老乡们猜的没错,敌人这次来老龙岭,就是专朝着凤凰圪嘴的老赵家而来的,并且是由藤本亲自带队。一起随他而来的除过塌鼻二等几个已经和老龙岭很“熟”的狗腿子外,还有一个比较“生”的,那就是三个多月前在琵琶窑为藤本献了大龙骨“二老黑”而保住了小命的土匪二没闹。
确切点说,藤本此次是专为另一只大龙骨而来的。自从在琵琶窑得了那只大龙骨后,藤本就喜不胜收,一连守着它仔仔细细琢磨了四五天,最后,他断定,这只大龙骨一定是还该有另一个“双胞胎”的。于是,就叫来塌鼻二。塌鼻二这时候已经知道,藏在自己心里的那点小秘密不说是不行了,所以他就一古脑把自己已经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了他的日本主子。至此,藤本便有了发兵老龙岭,获取另一只大龙骨的念头。于是,便借着大“扫荡”的机会,接连几次扑到老龙岭上,但几次都是一扑一个空,别说龙骨,就是老百姓也没有抓到一个。
赵凤堂是参加过游击大队的人,所以,一回村就被张愣蛮举荐当了村里民兵队的副队长。炮声和狗叫一响起,他就知道情况不好,只给白粉珍说了句“赶快带上孩子们跑”,就从门扇后掂上枪跑了出去。刚跑到小石桥上,就碰到老龙圪塔放哨的狗四和几个民兵一边朝身后打着枪,一边朝他这边跑来了。狗四一看到赵凤堂就喊:“三小,敌人上来了,满坡都是!”
“走,先撤到山上去再说。”赵凤堂看着打谷场那边已经有了敌人,知道组织群众转移已是不可能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让村里的民兵们落到敌人手里。
白粉珍前不久刚刚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金明,跟前还有俊明和新明两个半大孩子,而赵磨锁老汉也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硬朗了,每次往外跑时还得凤堂和她招呼着,所以,等一家子收拾好刚刚出了院门,迎面就被塌鼻二领着的藤本一伙给堵回来了。
“搜!”塌鼻二一声喊,鬼子、警备队,立刻就屋里屋外地翻腾起来。有的还掂了大镢去刨牛圈里的粪土。
除了一些破烂家什外,还是和以前几次来搜查时一样,仍然一无所获。
两个警备队员从屋里抬出了那个红色的大木箱子。塌鼻二狐疑地把箱子打开,又爬到跟前,把脑袋探进箱子里,用他的塌鼻子狗似的使劲又嗅了一顿,好像还想像上次一样再嗅出点龙骨的味道。但这次什么也没闻到。他瞅瞅院里,随手掂过一把大镢,照着木箱“咔嚓”几下就给砸了个稀烂。
“说!把大龙骨藏哪儿了?”塌鼻二一把照领口抓住了赵磨锁老汉。老汉却一言不发,只是恨恨地看着他。
“塌鼻二!大龙骨不是你带着人拿走了吗?怎么又来问我们要?”白粉珍一手抱着孩子,一手过来就往开掰塌鼻二的胳膊。
塌鼻二一摔手:“那只是一只,还有一只哩。就藏在你们家,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
“你知道你找呀,你们又不是烂得没了手了。”平时不肯说话的白粉珍,此时却一句接一句,直戗得塌鼻二倒吸气。
“妈的!臭婆姨蛋的,不想活了你!”塌鼻二一个巴掌狠狠地朝白粉珍的脸上扇去,怀里的孩子被吓哭了,俊明和新明却也胆大,一看她娘挨了打了,跑过来一人一边抱住塌鼻二的大腿就咬。
院里的鬼子被两个孩子的举动逗得哄哄地笑起来。
塌鼻二恼了,赶忙就从腰里往出拔枪,藤本却一挥手喊住了:“胡,女人和小孩子,打的不要。”塌鼻二这才挣脱两个孩子过来站到藤本的身后。
“老头。”藤本又走到了赵磨锁的跟前。以他的猜想,这赵家要是真有另一只大龙骨,那首先知道的肯定是这老东西。“交出龙骨就是大大的良民,不然的话,统统撕啦撕啦的。”
赵磨锁老汉面无表情,依然一声不吭。半晌,忽然又慢悠悠地说:“杀了我吧。”
藤本一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杀?当然是要杀,但你的不杀。”然后一转身,朝两边的鬼子兵一摆手,“叽里哇啦”地一顿喝喊,立马有几个鬼子跑过来把俊明和新明两个孩子抓过来捺到地上。又有几个鬼子端着刺刀对准了孩子们的胸口。
白粉珍急得一边哭喊一边就要往过跑,却也被两个鬼子兵一把抓住了。
张富川见状,赶紧跑到赵磨锁的跟前:“磨锁老汉,太君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你就快说吧!”
张富川几乎是在哀求了。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一向是很精明的,今天怎也变得这么冥顽不化了。
“杀了我吧。”赵磨锁却不理张富川,嘴里依然还是那句话。此时,他的眼神已飘忽不定地落到院子外远远的坡梁上。恍惚间,他看那里有很多人在微笑着向他招手。那是他的二小子、大小子、二媳妇,还有王家沟的老金木、韩二愣……
“富川哪!”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一声呼喊,两个老者一前一后踉跄着就跑进来了。
是张富山和王拴纣。
张富山进得院里,一看两个孩子已被架在了刀口上,几步就跑到张富川的跟前,两手抓住他的双肩,使劲地摇着:“你就不怕遭天打五雷轰吗?你们要杀多少人才肯罢手?”
“大哥……”张富川脸上讪讪的,不知如何回答。
张富山又道:“你去跟日本人说,求他们放过赵家的两个孩子。”
“不是太君不放,是磨锁老汉不开窍。不就是一圪节龙骨嘛,可他就是不说。”张富川这下有话了。
“张富川!好我张家的活祖宗哩,我张富山对你没有生你之恩,总还有点养你之情吧!今天,就算我求你了!”张富山言罢,“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张富川的跟前。
这是一个屈辱的下跪。泪水在老财主的眼里痛苦地挣扎着。
张富川一愣,但随之又将脸一板:“跪也没用。”
张富山哆嗦着嘴唇:“难道,你还让我去给日本人下跪不成?”
在一旁的王拴纣实在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算了,咱不求他了。”言罢,就把张富山拉了起来。本以为,这张富川是在日本人跟前说了算的红人,只要走通他的路子,日本人就不会难为老赵家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偷着跑到岭下去把张富山叫上来,可没想到,这狗杂种六亲不认。
张富山又走到赵磨锁跟前:“磨锁兄弟,张家无德我无能啊。”言罢,掩面而去。
王拴纣此刻也已是老泪纵横。他已经知道,这伙畜生就是冲着他家的“大老黑”来的。虽然他至今也还是不知道这大龙骨为什么会这么金贵,但他明白,凡是日本人想要的东西,让他们白白地拿去肯定是不对的。想当初他也就是为了不让这大龙骨让老赵家误会他王家,这才说服了全家把“大老黑”陪嫁给了月娥,没想到,今天却又因此而遭来这出横祸。不行,说什么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闺女留下的一点血脉,就这样再断送在日本人的手里。
“亲家。”王拴纣走到了赵磨锁跟前。
赵磨锁却依旧迟迟怔怔的,好像并不知道跟前站着的是王拴纣。
“亲家,我的好兄弟啊,就算是咱二小和月娥,还有凤年他们在求你了……”王拴纣已是泣不成声了。
赵磨锁忽然一下子又清醒过来了,嘴里也呢喃着凤章、月娥和凤年的名字,半晌,终于无言地将手向赵凤章住过的那间屋子指了指,然后便双手捂着脸抽泣着蹲在了地上。
“爷爷!爷爷!”两个被放起来的孩子也都哭喊着跑了过来。
在屋子里的炕道中,敌人找见了被烟火熏得满身乌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