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民国某年的一个秋天,霏靡的淫雨一直下了十天还不见停驻。附近的大河也跟着涨起了大水,因没有可以用来疏导的沟渠,滚滚的黄水直破附近的堤堰,像猛兽般的倒灌入孟楼村的田地中来。村民们看在眼里更急在心里,照这样下去估计今年的玉米都会绝收。此时,作为村里最大的地主,那东头的乡绅孟洪奎也变得坐立不安起来。“大河泛滥,又临秋收,莫说这佃农的租赋难以如常缴纳,即便是他辛苦圈来的百亩土地也必将逢难,那里可是种了花高价才弄回的罂粟烟。”就在他一筹莫展,心烦意乱之时,门外的管家孟幺儿突然来报说:有位化缘的番僧特来拜见老爷,说是有事相谈。此时的孟洪奎已是被大雨锁了心神,便没有好脾气的回应道:“区区一个游方的破烂僧,有什么好见的。这些沙门小类无非是打着佛家的晃子,借机索要财物罢了。你只需管些斋饭,将他打发走了便是。”话音刚落,却看那孟幺儿面带苦色的道:不瞒老爷,那番僧昨日便已来过。我看他相貌丑陋,衣着凌乱,料定其必是哄吃骗喝的江湖赖徒,便拿出斋饭予以搪塞。不想这秃驴竟耍起了泼儿,非但打翻斋食伤我家仆,还……还将大门外的镇宅狮子兽给搬了去。临别前他还放下狠话,说若老爷不见,不出三日这府中定有血光之兆。”孟洪奎听得这番言语,心中不禁暗暗称奇。游方的和尚他倒是多见,可如此这般蛮横之人却不曾有过。况且刚刚又听那孟幺儿说,这人竟徒手将府外镇宅的狮子兽给搬了去,便料定此人非凡夫俗众。想到此处,孟洪奎不敢怠慢,便告之孟幺儿将其迎入后院而去,莫管他是神是妖,只须见他一见,也好探个虚实。
孟洪奎身着黑色马褂,于后院亭中正襟危坐。其早于假山怪石之内暗伏家丁数十名,众人又各拿刀斧绳索伺机而动,以防番僧之凶戾,又应主家之不测。静候之时,却听前院有呼喊声传来,不多时的功夫但见家眷仆从四下奔散而走,那孟幺儿打着滚儿狼狈的爬将进后院道:“老爷,老爷,那番僧……来了。”孟洪奎方要起身,却看一青色大狮正狂哮而至,其怒目圆瞪恰若金刚天王,体格健硕而凶相尽显于前。可谓前爪匍匐犹如魑魅破土,略浅憨掬又不失百兽之威。但见那番僧正骑于青狮之上,其身着褴褛,相貌丑陋,低头而行间眸中浸润黑色。家丁为之所惧,纷纷于假山怪石之间奔涌而出。而那孟洪奎毕竟曾是从死人堆里爬出的过来人,想当年无论是江浙的长毛还是中原的捻匪,哪一个是好惹的主儿。可这孟洪奎硬是握着火枪与长刀与其杀个天翻地覆,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拼出一条血路。与其说他曾是一个勇猛无畏的兵甲,倒不如说他又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更来的贴切。或许是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这番僧并无恶意,又或许是他早就看破了这小丑的戏法,总之那孟洪奎呵退了左右,并拱手起礼道:“昨日已听府内小奴提及尊者之事,不想这群有眼无珠的蠢材尽是不堪大雅,粗陋浅薄的狗皮囊,以至犯了神威,惹了天怒。老朽虽是一无名乡士,却也时常礼佛禅道,这满身的铜臭多少沾许了沙门的清香。今尊者屈得金身驾临寒舍,定是孟某蒙得祖上之荫惠,孙辈有生之福恩。”那番僧闻得孟洪奎之言,忙下了青狮,鞠礼回谢道:“施主莫要自谦,你我今日相见,必是与佛有缘。小僧自入空海已来,虽历经数载诵经研道,却终难参破佛家之大乘。先师圆寂之时,曾告诫于我,雪山之下无梵音,踏步中土方寻圣。今路过贵宝地,见这村中瑞气祥霭,红光满溢。追寻之际,方才误入施主居所,想必是佛祖施恩于我,是为天启清修之处。”二人言谈间,犹如茫茫尘海中逢得知己,不禁互悦而来。那孟洪奎忙吩咐下人,于宅中西处腾出一片厢舍,是为尊者清修之处。再看那身下坐骑青狮兽,此时已变回那府前镇宅之石物。众人见状,不禁暗自称奇,自此孟家来了活神仙便也不胫而走。
再说那孟洪奎,自从将这番僧迎入家中之后,便常往来于府中西院。其不仅将番僧视为神明,更提老携幼一纳从于门下。那番僧却也有两把刷子,再入住孟家三天后,便实法行术,硬是逼停不这连绵不断的秋雨。乡邻之众听闻此事,更是趋之若鹜,纷至沓来。一时间,孟洪奎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寻常百姓,竞相于府前跪拜,只为一睹“活神仙”的真容。更有甚者不惜花费重金,为其塑身立庙,虔以香火供奉。一时间各村庙宇林立,其规模居中者就有七八十座。更让人意外的是,因往来教众甚多,有些生意人开始做起了吃住的营生。自村口至孟洪奎家的府邸间不过二里路程,却每天人潮涌动,昼夜不歇,俨然成为一条繁华的街市。街市居落两侧,借势而落,好不热闹。原本荒芜的沟壑深坑之内,也成为不可多得的一块宝地。随着外地客商的纷至沓来,小小的村落开始呈现出前所未见的商业活力。那个时候,孟楼村的村民几乎足不出户,便可通过土地的租赁,治安的维护,以及某些不起眼的小买卖便可轻松解决温饱。街市之中上至飨食之酒肆,下至塌卧之舍馆,一切应有尽有。每当夜晚来临,街中灯火齐明,即便置身数里之外,其光泽之盛也能清晰可见。那操着不同口音的吆喝之声也不绝于耳而来,可谓百姓千家存于内,一览四海尽眼底,所之兴盛犹如盛世。自此这个不起眼的小村子犹如砰燃而出的夜间焰火,不断的将自己惊艳在世俗的记忆间。它的命运因为一位游方番僧的到来,开始发生着巨大的改变。有人将此街冠其美名曰:天途圣藏。然而,正是这所谓的“天途盛藏”,再持续了短短不到三年以后,便如一场花开花落的梦,在短暂之中期许着虚假的繁荣,又在看似寻常之内潜伏着骇人的危机与惊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