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从昨夜便未曾合眼，早就已支撑不住。天亮后，听着赵康呼吸声渐趋均匀，为娘的精神略一放松，不觉慢慢阖上眼皮，打起了盹儿。她这一闻声惊起，便又没了半点儿困意。
“康儿啊！娘在呢！你……你哪里难受？“周夫人强忍着泪水问道。
“娘，我没事儿了。我想下地走走……躺久了累…….“
赵康是想如厕。他穿衣下床，如厕洗漱，又强打着精神，吃了早饭……
他被折腾得身体虚弱，身上乏力。好在服了一剂解药后，烧已渐渐退了，经脉中的毒蛊也渐渐不再折腾了。似乎那毒虫在药物的克制下，元气大伤，也多少有些吃不消了。
赵康劫后余生，放眼所见，直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花一树，一草一石，屋檐下的冰柱，屋脊上的雕塑……一切一切都似比往昔所见更为亲切美好。
……
婉儿清早起床后，一直吵着要去找三哥玩儿。
婉儿的生母本是成王最小的一位侍妾，因生下了成王的骨血，不久便升为夫人，排在了原本的三位夫人之下，是为四夫人。
这四夫人卫氏已听成王说起，赵康的病经薛御医诊断过了，并非传染之症，因此也不甚阻拦。只对婉儿说，三哥哥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还在卧床休息，不要去搅扰他。
小婉儿倒也乖巧，她不忍打搅三哥睡觉，却又很想见三哥，便只守在赵康的房外窗根儿之下，隔一会儿便探头进去看上一眼，看三哥有没有醒……
赵康这一醒，宛儿便欢喜雀跃，成了赵康的小跟屁虫……
赵康带着宛儿妹妹在王府后花园转悠，一干丫鬟仆妇在两个小人儿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是做下人的智慧。跟得主子太近了招烦，听到一些说话又不免惹下事非；跟得主子太远也不行，万一有个闪失，来不及上前伺候……
主子就是主子。四十岁、七十岁的主子和四岁、七岁的主子都一样要小心伺候，大意不得。
赵康领着宛儿的小手，在荷塘的九曲桥上漫步。
正月时节，荷塘里只有一些被冰冻上的、残破不堪的干枯荷叶、莲蓬，看上去不免有几分萧索……
赵康喟叹一声，心中暗道:“都说长生不老最是难得。我于生死轮回中，阳寿短促，每每夭折，也不知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不老’？是幸还是不幸？”
“三哥哥，你为甚么叹气？为甚么不开心？“婉儿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赵康，稚气地问。她虽只四岁，却甚聪慧，能体察到她的三哥哥很不开心。
赵康伸右手在婉儿的头上轻轻摩挲两下，笑道:“药太苦了，一想到还得继续吃药，也不知甚么时候才是个尽头，就想放弃了……”赵康又想起了前世那些中西医的药物和治疗手段，不免有些唏嘘。
“三哥哥，我告诉你，喝药时要大口大口快些喝下去，再赶快吃一颗糖就不苦了！“
“嗯！太有道理了！听你的，下次喝药就这么办……婉儿，你有没有糖？三哥可没有糖啊！“
“我藏着有四颗糖……″宛儿小声地说，神秘而骄傲地笑，小心翼翼地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糖来，将小手儿伸到赵康面前，“三哥哥，给你！“
王府的生活豪阔，成王赵匡家教却极严，对小孩子吃零食颇为管束，尤其是糖。
因此上，大人们也只敢以干鲜果品来哄哄孩子，可都把糖块儿藏好，不敢教小孩子们看见了，唯恐他们吃惯了口儿，伤肾害牙。是以这小婉儿的四颗糖确是存了好些时日的。
赵康心里一甜。自己今生虽然仍像前世那样体弱病重、命运多舛，可好再父母慈爱、兄弟姐妹亲近，哪像前世那般孤苦寂寞……
赵康本是逗自己这小妹子，哪忍心真的拿她一块儿糖？遂装作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三哥想起来了，我也在樟木箱子里藏了好几颗呢！这糖你自己留着吃吧！多亏你提醒了我，这才想起来。多谢宛儿妹妹了！”
赵康此时精神振作了许多。他领着婉儿去练武场看哥哥姐姐们练功。这也是他和婉儿常去玩儿的地方。
这练武场乃是王府中的一处大宅院。门前场地甚是空阔，走马射箭绰绰有余。
成王妃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赵功今年已十五岁，大了赵康整整八岁；其女赵灵儿十三。再下面是侧妃生的一个儿子——赵行，也是十三岁，只生日比赵灵儿小了几个月。
这三个孩子正在练武场上练习射箭。赵灵儿虽是女孩儿，赵行也只是刚满十三岁的少年，但是二人所用的弓都和大哥赵功的一样，乃是四十斤的长弓。
这兄妹三人都跟随师父顾清风习武，已有些年头儿了。他们这几年不断地打熬筋骨，内劲儿也已初成，气力都已不输于寻常的成年男子。
而赵行更是天赋异禀，力气大得惊人。虽然年幼，却比哥哥赵功的力气大得多，就是用六十斤的长弓练射，也丝毫不在话下。
在宁丹国军中，上力者挽一百二十斤弓。宁丹国一百二十斤为一石，故亦称:一石弓。过此则称为“虎力“，虎力者屈指可数。
中力者可挽八十余斤，乃至近上百斤弓。
下力者只及上力者半，即六十斤弓。
也就是说大宁朝的士兵、弓箭手，能挽一百二十斤弓的就是顶尖儿好手儿，常被称谓:此人可挽得硬弓！
而最起码的，作为一个军人，也要能挽六十斤弓，才算达到及格线。
成王赵匡的这三个儿女都尚未成年，却能以四十斤的弓习射，实在也算得上是一樁异事。
须知练射之时，需要长时间发射许多支羽箭，多次拽开长弓，所以体力和耐力都要好，要有长劲儿才行。
他们能以四十斤的弓用于练习，那么六十斤的弓也一定能拽得开，只不过就未必能够接连发射出多支羽箭了。
四十斤的弓，并不是弓有四十斤的重量！
计算一把弓的弓力，是要把它固定在墙上，然后往弓弦上悬挂重物，等弓被重物完全坠拉开时，弓弦所悬挂重物的重量，就是这把弓的弓力。
赵康和婉儿远远地站着，看那兄姐三人一边练射，一边不时的或叫好称赞，或取笑揶揄，靶场上欢声笑语一片。
这一切近在眼前，却又似乎离赵康太过遥远，跟他毫不相干。
赵康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边缘人。没有能力修练武道，却偏又生在这崇兵尚武的冷兵器时代，而且还是生于注重武道的皇室！
一时间，他表情无限落寞，望着眼前的几个欢快少年怔忡出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