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莲子作为适龄儿童被她爷爷送进了校门的时候,小瓶子已经跟着爹当了两年的学生油子了,小瓶子和莲子是同年同月生的,出生日期相差短短几天时间。
虽然小瓶子在学习上没有什么进步,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写,但是已经习惯了两点一线的生活,也懂得了一些规矩,还交到了一个好朋友,好朋友名字叫改花,是学校隔壁的那个自然村的,和小瓶子的年龄差不多大,爱笑,对学习的事情不太懂,她们两个有很多的共同爱好共同话语,比如她们俩经常不会做作业,老师让只写汉字不写拼音,她们俩分不清什么是拼音什么是汉字,就对着黑板上的拼音比着葫芦画瓢,乱写一气,结果陈老师被气的脸红脖子粗的吼她们俩,后来陈老师干脆把她们俩坐同桌了,那就更符合两个小姑娘的心思了,陈老师被气得好像要跳起来了,她们俩个假装很伤心,都趴在桌子上装哭,等老师心有不忍停止了批评时,她们俩的眼睛在胳膊地下相互望望,然后相视而笑,没事人一样有说有笑。
拼音汉字分不清,把年轻漂亮的陈老师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但是这还不算什么,最让陈老师受不了的是,她们俩个还经常在她上课的时候在课桌地下抓石子、玩游戏,猫递爪一样的叽叽咕咕的,后来,陈老师无奈就直接告诉她们俩,玩耍就玩耍吧,只要不发出声音,不要影响到别的同学上课就可以,她们俩就如同得到了赦免一般的更加肆无忌惮了。
别人按时交作业,她们俩也在陈老师的催促下交了作业,但是她们俩连加减乘除的符号都不认识,更别说正确计算了,但是小瓶子还是特别喜欢写数学作业,整整齐齐的数学算式排列的很好看,等号的后面留有空白,小瓶子可以想填什么就填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二八一十六,别人还在绞尽脑汁时,小瓶子已然写完啦,当然,作业本上从第一页开始,全部都是赫赫醒目的叉叉号,但是小瓶子还是很骄傲,她醉心于她独创的写作业秘籍,并将此秘籍传授于自己好朋友改花,改花对小瓶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从此以后,乱写数学题成了她们俩的秘密,也是她们俩的乐趣所在,小瓶子说:“第一题,让我想想!”然后做思考状,用手托着下巴,眼珠子骨碌碌乱转,然后大叫一声我知道了,然后就随便写个8,改花看了,也模仿小瓶子的全套动作加话语,说我也知道了,也写8,小瓶子说,你不能跟我写的一样,写一样的话,老师会以为我们俩是相互抄写的,我先写的8,你改一下,改别的数,你写9吧!改花说好,然后赶紧用手在嘴里沾一下口水,用力在自己的本子上使劲来回搓,唾液干了就再来一次,直到写8的那个地方变成了一片黑乎乎的,最后本子也被小手指搓了一个小孔,像是在笑她们俩,小瓶子也在全程注视着改花的修改,看到本子破了觉得有点对不住改花,就说:“改花,你的本子破了一个洞,像只眼睛,你该买新本子了。”
改花说:“破了也没事,还能写,一个本子要五分钱,我妈说不能乱花钱,乱花钱会挨打,我写完正面还要写背面,背面写完了才能拿回家,我妈才会给我钱买新本子的。”
小瓶子问改花,你为啥叫改花呢?名字不好听,你应该叫小花,叫小草也比这个改花好听。
改花说:“我妈妈起的,听我妈说,我的爸爸,还有爷爷奶奶都想让我妈生个男孩,我上面已经有两个姐姐了,妈说她是掉进了女孩窝了,一连几个都是女孩,就在我的名字里加一个改字,听说叫了改字以后,我妈以后就会生男孩。”改花接着有点难过的说:“我出生时,爸爸一看又是女孩,就一个人出去了,我爸爸不喜欢女孩。我妈就随便给我起了个名字。”
小瓶子对改花的遭遇很心疼,她能感同身受,从此以后,她有了好吃的,就会带到学校来,分一点给改花尝尝。
比如小瓶子偶尔也能在自己上衣小口袋里存放几颗小瓜子,那是她忍了很多次,舍不得吃,才保留下来的。那瓜子被小瓶子手心的汗水浸泡过,有些湿润,不再脆焦,但是改花吃了依然香甜。
小瓶子如果听到哪个邻村要放一场露天电影,小瓶子一定会兴奋的把这个重磅消息告诉姑姑们,姑姑们就会在天刚刚擦黑的时候,手脚麻利的将家里的猪喂饱,给牛棚的牛在食槽里加满草料,做好晚饭,匆匆吃上一口,然后就满村的找同伴去了站在姑娘们的墙根下,轻轻的呼喊着同伴的名字,声音压抑又兴奋:“走,看电影去!”“走,看电影去!”她们像地下组织一样,一会就通知了所有她们想通知的人,然后都动作麻利的在村边的桥头集合,小瓶子一直站在她们注意不到的地方默默的注视着,看到她们成群结队的集合完毕,说说笑笑的出发了,小瓶子就跑出来,一直尾随着她们,直到跟了一段路程以后,小瓶子追上去喊一声:“姑姑!”所有姑娘们都停下说笑,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到小瓶子,都表示惊讶:“你个小人塞子怎么也跟过来了?”她们都是小瓶子的姑姑,但是真正对小瓶子负责的还是自己的姑姑,姑姑着急的说:“你想来,刚刚跟我说,我给你带件厚衣服,等电影放完夜就深了,天就凉了,你别冻感冒了!再说你能站两个小时吗?站腿疼咋办?回来走累咋办?一会瞌睡了咋办?”
小瓶子明白姑姑的担忧,但是她信心满怀的说:“我不累,我不冷,我也不瞌睡。”
姑姑们也就只好随她的意了,她们会继续刚刚的话题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她们就像一群刚刚出笼的鸟儿们,叽叽喳喳个没完,夜幕下,她们步伐一致,高一声低一句的,好不热闹,小瓶子是心情也是雀跃的。
有时候,她们的说笑声音会被邻村看电影的散闲青年捕捉到,她们会不约而同的压低声音,或者干脆不语,低头快步赶路,生怕会招惹到是非,留下不好的名声。但是青年们会不甘心她们就这样从眼前路过,就会憋一大口气来吹口哨,口哨声在夜幕下延伸到很远很远……
看了什么电影,小瓶子往往什么都不记得,但是每次去看电影的时候,小瓶子都能遇到爹,电影场地一般不大,经常都是村里谁家的打麦场,经常会有个老头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有一小堆瓜子,口里喊着:“五香瓜子,五香瓜子……”
爹也爱看电影,并且是在看电影的时候喜欢嗑瓜子,小瓶子看到爹就会很兴奋的跑过去,伸手跟爹要瓜子,爹就会很大方的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抓出一大把递给小瓶子,这时候的爹会很温柔,对小瓶子格外的关心,偶尔会问问小瓶子冷不冷,站着累不累。已经得到瓜子的小瓶子就满足了,她的小目标就达到了,自己会贪婪的吃一大半,剩下一点的时候她告诉自己要给改花留起来,但是往往留着留着就特别馋,一会儿摸出一个放嘴里,连皮都嚼碎,砸吧砸吧,特别的香。往往最后就只剩下几个,一会摸一下,思想斗争很激烈,一会握在手里犹豫一下……
小瓶子觉得那时候的五香瓜子,真的特别的香,等瓶子生活富足以后,曾经千方百计的想找回那种味道,但是那种特殊的味道神奇一般的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过,犹如童年的味道,酸甜苦辣咸,有五香的记忆,却再找不回来了。
后来,小瓶子看到过一次改花。
小瓶子上高中放暑假时,她有次去赶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到了改花,小瓶子已经不敢认当初那个爱笑的姑娘了。
那时候的改花已经嫁为人妇,生养了孩子。头发乱蓬蓬的,满脸沧桑,旁边是她的男人,推着一辆自行车,彻头彻尾的农夫打扮。
改花羞涩的打一声招呼,有点不好意思。氛围有点尴尬,小瓶子就像自己做了错事,也不知道聊什么,就赶紧找个理由逃离了,心情异常沉重。
回家跟奶奶说起来改花,奶奶是基督教徒,每周日都去教堂守礼拜,方圆几个村的人都认识,方圆几个村的事情也都听说过。奶奶说,改花是因为她弟弟要上学,家里人让她早早嫁人了,婆家给的彩礼钱给她弟弟交学费了。听说婆婆家人也看不起她,过得也辛苦。
小瓶子沉默了半天,到底也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