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很了。
除了廊子上点着的灯,院里院外皆是静悄悄。只闻得树影婆娑,合着清风朗月,是这七月底一个凉爽好眠的夜晚。
来了古代,这十几日其实我无一夜是真正好眠。本就习惯性晚睡,所以常常躺在床上,瞪着帐顶子,无聊地发呆很久很久,才会在极困的状态下入眠。
有时想朋友,有时想林沐,但大多时候都是想家想爸想妈想过世了的爷爷奶奶。近来,越发多地想起小时候的事,逃课,挨打,打瞌睡,抓螃蟹,年夜饭,斗地主。每年过年时必放的烟花,和我奶奶盯着我时总是忧心忡忡又皱纹交错的脸颊。
往事不可追,才发现那些都是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的回忆。
我想回去。
我该怎么回去?
如果我能穿越过来,那一定是有灵魂存在。既然灵魂是真实存在的,那么鬼神仙怪就一定也有存在的可能。否则,我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被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应该去找谁帮忙?怎样才能得知自己是怎么穿来的,又该怎么回去?
菩萨?佛爷?和尚?算命先生?神婆子?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去求神拜佛。虽然从小拜庙门从未得偿所愿,但这一次,万一会得到不同的启示呢。
早先见王妃婆婆屋里有佛堂,说明这个世界有佛教有寺庙,而且受贵族尊敬崇拜。那我就一座庙一座庙去求神拜佛,总会找到一个半个通神的。
我从来不否定有平行世界存在的可能,但既然我能过来,说不定就还有机会回去。
这么想着,心里顿时畅然了许多。
外头突然灯光大亮。
远远听见脚步声,仿佛不止一个人。
我披了件衣裳,准备下床。夜里我一个人怕黑,点着灯又怕亮,所以平日只要元欺不来,千叶和小芍都轮流睡在碧纱橱榻上陪我。
有很多以前的事,便是在这样夜深人静里,套话套出来的。其实我也不算很想打听,只是有些好奇我这具身体的过去。
“小芍,你听,外头是什么动静。”
小芍比我起来得快,穿好了外衣和鞋,准备去开门。
“谁啊?这半夜三更的。”她打开门冲外头道,然后吓得声音都变了,“将军,您……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噢,我的屋子我不能来?”
我远远地听见脚步声进了门,掀开了珠帘,朝卧房内来了。
小芍捧着灯,紧跟其后进来。
我坐在床边,抬眉看着穿戴完好、玉树临风的元欺,他道:“我竟不知,这才刚回来,夫人就已经给我纳了个妾室了。”
“噢,你也不必半夜三更地来谢我,明日来也成。”我裹着披风,懒懒道。
他冷笑了一声,“没想到,我夫人还如此贤惠大度。”
我听他这语气里阴阳怪气的,但此时又累又困,根本不想和他说话。便道:“时候不早了,将军早些回去歇着罢。”
他顿了顿,往我身边一坐,便开始脱靴子。
“你干什么?”我连忙站起来。
“今日就在这睡了。”
“不行,你身上的疹子过给我怎么办?”
他翻了个白眼,漫不经心道:“庐先生说已经快好了,不妨事。”
“不行,快要好了那便是没好。”眼见着他胡乱脱了衣裳,只剩件白色的内衫,便往床上躺,我恼极了,“脚也没洗,你也忒不爱干净了。”
他朝向里头背对着我,“爱睡便睡,不睡就出去。”
我两三步走到床边欲拉他起来,“你要睡也行,先把脚洗了。这被褥今日才刚刚换过。”
奈何这厮看起来不胖,身材却十分结实,我抱着胳膊又推又扯了好半晌,他仍然是纹丝不动。
“够了吗?”他闭着眼漫不经心地问。
我恼怒道:“没够。”
他抬手一把揽过我的腰,将我整个人捞起来,一下子扔到床里边。我大惊失色地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你有病是不是?”
“要睡便睡,不睡我就把你扔出去。”他闭着眼睛道。
“这是我的床。”我无力辩驳。
和他一起没睡几夜,他不碰我,我也睡得一点儿也不安稳。
有时脑袋重重压靠在肩上,沉重的呼吸会将我一下子惊醒。然后费力地推开他的脑袋。
他睡得很沉很沉,沉到我在他旁边自言自语说他坏话他也不会听见。
尽管如此,尽管我俩已经“同床共枕”。可他对我来说,依然只是一个我认识的陌生人而已。
或者说,我从来不曾认识他,以后也不会。
我迟早要走的,我会把这具身体还给真正的西陵蕴。
也许哪一天我睡过去了,我的魂离开,那个人的魂就回来了。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他已经出去了。
他起得比我早,我睡到日上三竿,才在英嬷嬷的半推半拽下起来。
“日日睡懒觉,小县主,您以前可不这样的。”
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洗了把脸才算清醒了些,“人家困嘛。”
“只怕是如今没了公主娘娘管束,王妃又面子软,所以县主这才放肆起来。”小芍在一旁搭腔道。
一向安静的小芍近来也爱打趣我了,看来真是平时威风形象树立的不够。
不过我有时也奇怪,王妃婆婆看着端庄矜持,是大家闺秀的样儿,她教养出来的女儿元璧也颇为行规蹈矩,却从来不大管我这个儿媳的行为举止。
难道,是因为元欺不是她亲儿子,她手不便伸得太长?
那感情好,我不必对着真婆婆的啰啰嗦嗦。
午后,英嬷嬷领了账房先生来,拿着陪嫁账目单子来与我过目。如今有哪些进项,有哪些出项,哪些地方又需得花费多少银两。
我听得昏昏欲睡,只晓得他们报的数目很大很大,大到我一晃神就听不明白了。
一个贵族之家,实在有太多太多可以花钱的地方。下人们的衣裳月钱,府邸修缮的工人费用,每日的吃喝,牲畜的供养……林林总总,不厌其烦。
“只是有一样还要请夫人示下。咱们如今院里服侍的人,有王府公中拨月钱,新府邸那边的人是咱们自己拨月银。两相出账不对,每个人的月钱也大同小异。而且便是在院里,咱们自己的人,拿的也比院里本来的家生子多些,难免会叫下人有微词。还是说,咱们这房到底要独立出去,还是咱们自己拨月钱可使的?”账房先生道。
月钱不就是薪水吗?我来了些精神,道:“既然王府要给,那就收着罢,怎地钱还烫手?不过,如果同样是一等丫头,每个人拿到的月银不一样,那确实不好。这样吧,咱们的丫头还是老样子的份例,院里其他丫头也按我们的丫头的添补上。不必去问公中要,我们自己另外补上即可。只是不要叫他们过分声张。新宅子那边的人自然也要一视同仁,按照每个人的职务大小分配,别叫他们觉得不让在跟前服侍,就怠慢了他们。等咱们搬了新宅子,这院里愿意跟着走的呢,还是一样待遇。叫他们好好干活,干得好的,不仅要涨薪,还有年终奖。”
“年终奖?什么是年终奖?”
我终于体会了一把私企老板的快乐,自信满满道:“就是每年业绩,额,功劳结算的时候给的额外奖励。这一年干得好的呢,视功劳大小,县主我赏宅子、银子、田地、马匹、衣料、年假都使得。”
账房先生纳纳点头:“这么着,下人们定然会更加用心地办事。”
“当然,你们不仅要想着花钱,还得想着怎么生钱。咱们既然有那么些铺子,便得叫他们好生经营才是。”
“这个自然,每月月底还叫他们亲自来给夫人报个帐才是。”
“外头那些田地庄稼呢,不许太压迫佃户们。我可是听说过不少逼死人的,若真发生这样的事,人家家里人告到官府去,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电视剧看的多了,实在心有余悸,如今我也是剥削阶级了,自然是宽容些为好,“对了,嬷嬷你侄儿不就在门上行走吗?叫他没事,就多往庄子上走走,替我看着些才是。”
“他年纪还小,才二十二岁,使不得。”
“二十二岁不小了,该学着了。将他调到账房里学些本事,日后就专管庄子上的事。”
英嬷嬷含笑点头:“小县主也忒抬举他了。”
“年纪小,容易被诱惑。可叫他警醒着点,别被人忽悠了去。”
“我那侄儿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呆板些。老奴会时时刻刻提点着他。”
正说着,小芍跑了进来:“县主,四郡主和五郡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