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怎么这几日不见你出来,难不成开始学着管家理事了?”元檀脚步轻快地迈进来,账房先生正好往外走。
元璧紧跟在后面,看见有男子,微微掩面,步履款款地跟进来。
“可不是麽?一想到这个,我就提不起劲来,实在枯燥乏味得很。”我命千叶小芍去奉茶,元璧挨着我坐在榻上,元檀坐在下头的椅子上。
“要不,咱们寻个日子出去走走,如今天气正好,等过了中秋节,天便凉了。我和四姐姐也正好许久没有出去了。”元檀道。
“出去玩?好啊,我都快闷死了。”话说,我还没有见过这王府以外的地界呢。
“可是能去哪里?”元璧问。
“上山拜拜佛怎么样?”我提议道,“也不知道你们这里,哪座寺庙好逛。”
“去寺庙啊,倒也无趣。”元檀凝眉道。
“你一个女儿家,想去哪里抛头露面?”元璧斥道,“城北的栖霞寺不错,那里的法师和母亲认识,香火鼎盛,寺庙也大,有许多风景可以观览。”
“好啊,那我们就去栖霞寺。”
栖霞寺,这名字,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南京的栖霞山上,可不就有座栖霞寺吗。
第二日,我兴奋得早早起了床。命嬷嬷给我梳了个精精神神的头发。
她很是会梳头的,听说打公主娘嫁人起,就一直侍候她梳头。后来教给千叶,不过千叶却到底不如她这个师傅。
叫她两三下利落地挽了个朝云发髻。成婚女子的头发须得全部收起来,我头发又长又密,她却梳得毫不费力。两边各簪上一只精致的却云钗,中间点上一枚暖玉月牙状珠花,既精致又不失贵气。
可是这头梳得过份精神了些,我这额头光秃秃地颇有些不自在。何况,这张脸我每每对着镜子着实还没有看适应。
“嬷嬷你会画花钿吗?”我自己拿了胭脂笔,挑了点豆蔻胭脂,就准备往额头上画。
“什么是花钿?”
“花钿就是在额头点上一朵花儿形状,或是梅花或是其他鱼儿鸟儿,这叫花钿妆。”
她笑:“这倒是没画过。”
“千叶你来,你会不会?”
千叶站在一边摇了摇头,“柔官绣工好,描花样子倒是不错,想来是会画的。”
“那快去把她叫来。”
这个叫柔官的丫头,我通共也没见过几回。她很少进屋伺候,也从来没在我眼儿跟前说过话。等千叶唤了她来,她也是低着头规规矩矩地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我道:“听说你会画些花样子,你过来,在我额头上,用这豆蔻胭脂画个小花儿。”
她倒不拘谨,走过来拿了胭脂笔,问:“夫人要什么花样子?”
“就花朵梅花吧。”我道。
她执笔挑了胭脂,毫不犹豫就往我额头上下了笔,不过片刻就已成了。
我睁开眼睛对镜瞧了瞧,不由赞叹了一声,“你这手倒很巧。”
果然,和我从电视剧里看到的梅花妆别无二致,一时觉着自己生生美了不少。
“做什么呢?还没收拾好?”人没进屋,声音便已先到了。
我听出是元檀的声音,连忙起身叫千叶拿了披风来,“就好了,你慌什么?”
她和元璧两个走进了屋,见了我倒是一惊:“今日这么收拾打扮,倒显得很是精神。”
我道:“那是自然。”
平日里拘着夫人的身份,浑身锦衣华服,兼我又身量不足,所以显得略微滚圆些。今日,只穿了件浅蓝色绣银杏的束腰齐地罗裙,外穿着杏色披风,倒是简洁爽利。
我瞧她俩今日亦很是整齐。璧儿穿着粉色绣睡莲的裙衫,腰带上珠玉琳琅作响,外罩着大红色披风,很是端庄典雅。檀儿比我还小一岁,身量却已经与我差不多。清爽的青色罗裙加鹅黄色披风,衣上蝴蝶飞舞,很是一番明艳艳春天景象。
“你额头上是什么?”元檀问。
“这是梅花妆,好看吗?”我自得其乐地道。
“好像在哪里见过?噢,古画里的美人仿佛见得有这个打扮。”元璧道。
“我也要我也要,你也帮我画一个。”元檀摇着我的胳膊祈求。
“好吧好吧,柔官,给小郡主也画一个。”
柔官点头,“郡主要什么花样?”
“还有花样可以选?”
我道:“给她画只蝴蝶,正好和她衣裳上的蝴蝶很配。”
给元檀画完,我便又将元璧按在凳子上,硬要给她画一个,心想着,三个人一道走出去,那才叫好看。
配上她衣上的睡莲,便也叫柔官给她画了朵莲花。
她担忧道:“若是被父亲看见,定要说我们的。妖妖娆娆的,成何体统。”
“不怕,我们从后门出去,见不着他。”
元檀这么说着,但刚刚一出院门,就被活生生打脸了。
谁成想到,今日王爷没出门。
大早上吃了早饭,便和大儿子元素、三儿子元欺在花园亭子里坐着说话。
我们走东南角的后门偏偏需得经过此处。
“糟了。”元檀皱了皱眉,拉着我和元璧弯着腰,准备悄悄从旁边的花圃小路绕过去。
奈何这一行人,每人都带了两三个丫头,浩浩荡荡的,不被发现都难。
“是璧儿和檀儿吗?”说话的是世子元素,“父王在这里,还不快过来。”
我们三个,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把元璧推在最前头,亦步亦趋地挪步过去。
“噢,弟媳也在?”世子大哥见了我,倒客气了些许。
“父王,大哥,三哥。”老四老五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我也跟着行礼,“父王,大哥。”然后眼睛暼了坐着的元欺一眼,见他今日穿着玄色暗银纹的袍子,手里拿着一杯茶,正漫不经心甚至略带一丝玩味地看着我。
“你们这额头上是什么?”老王爷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悦。
糟了,我暗道不好。
“肯定是檀儿的主意罢?这丫头不安生,总是会出这种歪点子。”世子大哥打趣道。
“不是我,是……”元檀看了我一眼,委屈道:“是三嫂。”
我龇了龇牙,暗道,好丫头,这么快就出卖我。
世子大哥听她如此说,嘴角微微上扬,便不言语了。
“大户人家的女儿,做这妖娆样,未免有损体面。”老王爷说的很是严肃。
我脸上微微发烫,低着头,唯唯诺诺道:“父王说的是,儿媳下回不敢了。只是……”
“只是什么?”
我偷瞟了元欺一眼,见他正兴致盎然地瞪着我看我如何回答。
我便道:“是夫君说我这么着好看,他说人家古画上的公主和美人,也是这么妆扮自己的。”
我腆着脸说完,自己都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近来我与元欺不穆,那是合府里尽人皆知的事。我这么说,只有赌一把他不敢当着老王爷面拆穿我。那便是赤裸裸告诉老王爷,咱们夫妻确实不穆。
孰料这话刚刚说完,元欺的手抖了抖,面色顿时一僵,似乎被震住了。
老王爷促狭地看了元欺一眼,也并不问他是与不是,只是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我们三个连忙点头应是。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元素问。
“去栖霞寺拜佛还愿。”元璧道。
元檀又道:“前儿个母亲说栖霞寺的姻缘签很灵,檀儿想去求个签看看。”
“你才十三岁,你母亲都教的你什么?”老王爷的话虽是责备,却是慈爱的口吻,“早去早回,多带些人,莫在外头贪玩。”
“女儿们记住了。”元璧和元檀一同答。
他移开目光瞧了瞧元璧,收起了慈爱的目光,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我们三个如获大赦,一脱离了那几个人的视线,便如脱缰了的风筝一般,一路匆匆小跑着往后门去。
这两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平日纵然再循规蹈矩,脱了管束,依然还有少女的天真浪漫。而我这个二十四五的老阿姨,大抵是因为这身体的缘故,莫名也觉得自己正值青春豆蔻年华起来。
罢了罢了,该疯还得疯,该浪还得浪。
出了府门,上了马车。我便一直撩开车窗帘子,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般新奇。
听闻这信都虽然只是陪都,繁华程度却丝毫不亚于骊京。而且,此地正处于大运河的中点,东临东海,南北有运河,运河以南直通南盛的国都楚京,西边更是大道畅通。南来北往,是四方商贸汇聚之地。
我寻思,那大抵就像咱大中国的上海。
不过,古代人口自然不如二十一世纪那般繁茂,何况大俞只占据中原和以北以东大片区域,温暖肥沃的南方归南盛,多山地河流的西南归西梁,所以大俞人口能有两千万,那便已极是不错了。
从王府后门起,一段后街还算冷清,叫卖甚少。等转过了后街,缓缓驶入大道,那人流才逐渐多了起来。王府在城东,我们须从城北出城。
一路商铺鳞次栉比,酒肆,茶楼,客栈,饭馆,衣铺、庙宇、医馆,首饰阁,点心当,胭脂店等等。旗帜迎风招展,尤其是路过东市时,那路边摆满的各种皮货玩具衣料吃食铺子,简直将宽敞的大街占了一半。更别说来往行人,摩肩接踵,东走西卖的商贾,寻常百姓,工人书生,各色衣裳,不同服饰,真是热闹至极。
虽然热闹,不过他们见了王府的车马,也都会立时让开路来。
我头一回见到真正古代的街市。嗯,说实话,那不是请一二百群演就能撑起的场面。
不过,我却有些奇怪,“怎地,没看见青楼妓馆?”
元璧和元檀都笑了。
元檀道:“这里是城东,住在这里的人家,大多非富即贵。官府衙门也在此处,所以那些赌坊妓院都不敢开在东市。”
“那在何处?”
她继续道:“我听二哥说,南市看歌舞,西市卧香罗。意思就是啊,南市的秦楼楚馆多是才貌并具的歌舞姬,专门服侍的是哥哥们这样的贵公子,当然偶尔也有女客出入。西市的妓院则多是以色侍人的青楼女子,鱼龙混杂,上至王孙贵胄,下至三教九流,没有不爱取乐的。”
“你懂的可真多。”我叹道。
“她还不是平时听二哥胡诌。”元璧嗔道。
“那你三哥,平日爱去南市还是西市?”
元璧和元檀对望了一眼,皆摇摇头不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