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三公子纳妾虽是喜事,但毕竟也只是通房丫头抬姨娘。我有心想要好好捯饬热闹一番,但王妃婆婆不许太张扬。说我刚进门丈夫就纳妾,传到外头去,未免不好听。
当然,我也晓得,她不大喜欢云腰,也可以说,她作为正妻,本来就不大喜欢纳妾这种事情。
喜事没请外客,王爷公公和王妃婆婆也没来。倒是侧妃魏氏过来道了贺,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大嫂刘氏、二嫂薛氏、四妹妹五妹妹并府里几个姨娘都过来了。紫薇苑里摆了好几桌,里面两桌是各位主子们,外头院里几桌是这园子有些头面的妈妈管事。我念着她以前和厌景阁的丫头们亲近,便也叫他们今日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入席吃酒。
然而,稀奇的是,主人公新郎官却不在。
这便奇了。
昨夜我明明命人送了身喜服到他书房里,虽然不及他同我大婚穿得那般精致华丽,却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然而今日,从早上一直到黄昏开席,人一直没出现。
“新郎官呢?”命人去找他的人回来了,我急得团团转。
去的人将立怀拖来了,却没找着元欺。
立怀立在台阶下,躬着身道:“将军他,他……出去了,说是军营里有急事。”
“什么急事非得今天去?我……”我把后头一个脏字咽进肚子里,“我好心好意给他纳妾,他倒好,叫我难堪。”
“三小子独来独往惯了,有他自己的主意。”二嫂薛氏从里间走出来道,“你也别站在这了,进去吃酒罢。没来便没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晚上洞房他总要回来的。”
我哪里有心思吃酒,想着云姑娘这会儿还在新房里等着呢,要是知道新郎官到现在还没影,心里指定不好受。
“我去瞧瞧云姨娘。”
“我陪着你去。”薛氏道。
“这怎么好意思,嫂嫂酒还没吃一口呢,何况这屋里还得靠您照应一下。”我来了这些日,见着二嫂说话伶俐大方,想来她定然是愿意帮我照看屋里那些客人的。
“我去吧。”大嫂刘氏道。
我这大嫂平日里话少,也没同我说几句话。平素行为端方,我料定她是个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与我吃不了同一锅饭,说不到一块去。所以打进了府,与她说过的话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没想到她这个时候倒是热心。
“行,那就让大嫂陪你去,反正她也不爱吃酒的。”薛氏道。
我也不便再推拒,“那就谢谢嫂嫂了。”
云姨娘的新房在二楼上,这紫薇苑的小楼虽偏,但我布置得不可谓不精致。一路张灯结彩,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娶正经媳妇呢。
“没想到你待她这样用心。”刘氏道,“我以前省亲回骊京时,便听闻你许下豪言壮语,日后嫁夫定不许夫家纳妾的,没想到你今日却是这般大度。”
“我?我说的?”我有些惊诧,原来这刘氏早就知道我。不,是西陵蕴!
“那时,你不过才七八岁罢,小小年纪便有好大一番理论,说日后嫁人要像你母亲一般,一夫一妻才叫美满。当时骊京城可都传遍了,各家亲戚提起,也是一番笑谈。”
“我母亲?我母亲是公主,我爹自然是不敢纳妾的。”我不由一晒,“我嘛,当然得审时度势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西陵蕴原来竟有如此超脱前卫的想法。我这个真正的现代人,倒是自叹不如了。
可若她真是这样的人,那她不愿意嫁给元欺实在是情有可原。毕竟,元欺这个眠花宿柳的浪荡名号实在是忒不好听。她大概也不大愿意下辈子和说不清的莺莺燕燕争宠罢。
还好还好,我不喜欢元欺,我才不要花费心思去祈求他的一夕怜悯。等我魂魄回了现代,他爱纳几房姬妾都随便他!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帮我们推开了门,这云姨娘的卧房是我亲眼看着布置的,精巧细致,便是要我自己来住,我也是愿意的。
刘氏叹道:“你真是费心了。”
我摇头:“哪里哪里。”
反正花的多半是王府公中的银子和东西,我只不过从陪嫁象征性地拿了点东西来添补。王妃婆婆不肯让我自个儿出钱,那我自然是乐得去公中报账。
掀开帘子,正瞧见云姨娘盖着大红盖头坐在床边上。
小丫头道:“姨娘,世子妃和三夫人来了。”
云姨娘抬手要掀盖头,我忙道:“别掀别掀,不吉利,等将军回来再掀不迟。”
她便又站起来微微行了个礼。
我又道:“你快坐下,今日是你的喜事,不用这么多礼数。”
小丫头挪了两张凳子来,我同大嫂各自坐了。
我绞了半天的手帕子,迟疑着开头:“那个,将军说,军营里临时有些急事,他必须得过去一趟。你是顶顶好的姑娘,一定得理解他。”
盖头下的云姨娘似乎微微点了点头。
“等他回来,一定先来你这里赔不是。”我又道。
她这才缓缓道:“将军公事繁忙,我知道的。劳烦世子妃和夫人,还专门来瞧我。”
刘氏从贴身丫头手里接过一方礼盒,道:“你是我院子里出去的丫头,难得你有今日这一遭,我也没什么表示。这副翡翠珍珠项圈是我的陪嫁,今日便送给你了。”
云姨娘起身道了谢,便让小丫头收下了。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道:“原来这云姨娘,是从大嫂院里出来的呀?”
“嗯。”她道,“前两年我瞧见她和三小子说了几回话,想着三小子正当少年,屋里有个人,总比出去混得好。便将她送来厌景阁了。”
我点了点头,没接下文。
“你别介意。这两年我看三小子对她也淡淡的,以为他并不喜欢。后来你要过门,我们又听闻你脾气不好,母亲便担心生出事端,所以才将她又要了去服侍。没想到,你竟又自个儿将她要了回来。”
连这样娇俏的丫头都淡淡的,可见还是外头的好啊。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古人诚不欺我。
大嫂见我出神,还以为我不高兴,便道:“你可别因为这个事和我生了嫌隙。”
我忙道:“不敢不敢。日后大嫂若有瞧着好的丫头只管送来便是。”
“你诓我?”她皱眉。
“怎么敢?我说的是实话。多个人服侍,我才乐得轻松呢。”叫元欺一辈子想不起来到我屋里才叫好。
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元欺他,定然是不会错过的罢。
洗了脚,换了衣裳。小芍边铺床边道:“这世上啊,再也没有比县主还好的妻子,丈夫纳妾不仅不反对,还帮着操持得妥妥贴贴。奴婢觉着,县主不该做将军夫人,该做皇后才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管起来也得心应手。”
“死丫头,你可少说些,仔细被人听了去。”正替我收拾衣物的千叶啐道。
我头一回听到安静乖顺的小芍做这样一番大论,不由好笑,“好啊,我当了皇后,封你为贵妃可好?”
小芍娇嗔地瞪了我一眼,“奴婢再不敢瞎说了,免得县主打趣我。”
正准备上床,老远就听到元欺的声音,“这就准备睡觉了?”
我满头黑线看着他掀得珠帘叮咚作响,身上还是规规矩矩的正经袍服,头发梳得端方利落,想来刚从外面回来,“你不去洞房花烛,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我家贤惠的娘子睡了没。”他如此说着,嘴角含着笑,眼睛里却充满危险的意味。
我下意识后退开两步,“你有事就说,这么看我,是什么意思?”
“今日去外头得了件好东西,想着夫人肯定喜欢,特意来送给娘子。”
“什么……什么东西?”我总觉得他这个笑很诡异,送的东西定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自己打开看。”他从身后像变戏法似的拿出个方方正正的锦盒,这锦盒实在是很精致华丽,一时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我双手捧过来,心里也没有多想,径直打开。
里头一条小白蛇昂起了头,正朝我吐着信子。
“啊……”我下意识将那盒子抖落在地上,疯了一般跳上床去。千叶和小芍回头一看,见那小蛇已爬出了盒子,在地毯上缓缓游动。
“啊………”惊叫声冲破屋顶,两个丫头一个抱着床柱子,一个立在凳子上,整个厌景阁上空顿时全是我们三个人的尖叫声。
我缩在床上,紧紧抱着栏杆,边哭边喊:“元濯疏,你这个疯子,赶紧弄出去,弄出去……”
“你看,它向你爬过来了。”他笑道。
我见那小白蛇朝我再次昂起了头,吓得魂都快没了:“救命啊,元濯疏,你不得好死,救命啊……”
院子里早已歇下的、还没睡的人通通都醒了,一个个披了件外衣就往正房里跑来围观。英嬷嬷是最快冲进来的,见了地上的小白蛇,眼睛一翻,惊叫声还没有逸出嘴,就晕过去了。
紧接着是柔官,她倒不怕,上来就准备去擒那小白蛇。结果被元濯疏一声呵斥:“滚出去。”
她犹豫了片刻,只好道:“夫人别怕,这蛇没毒。”说完,才退了出去。
没毒?没毒又怎样!
我怕蛇啊。
我依旧死死抱着床栏杆,和千叶小芍一样,动也不敢动,只知道哭,只知道喊救命。
外头的人挤在门口看,元欺不准他们进来,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我一口气提不上来,哭喊道:“元欺,你再不弄走,我要你一辈子好看。”
“怕了,以后还管不管我的私事?”
我哭得满脸眼泪花,“我什么时候管你的私事了?”
“自作主张给我纳妾,不是麽?”
“我不是为了你好麽?”我见他瞪着我,又连忙哽咽着改口:“我再也不敢了。以后,你想纳谁为妾就纳谁为妾。我再也不敢管了。”
“今儿的事,知道自己错在何处麽?”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把眼睛闭得死死的,就是不敢看那地上的小白蛇,“我真的要死了,求求你,快弄走它。”
“你不说自己错在何处,我怎么弄走它?”
“你再不弄走,我就……我就撞死在这里,我喝毒药,我上吊,你看我死给你看。”
他嘴角微微一挑,“我看你才不会那么容易死。”
话虽如此说,他也终于肯伸手缓缓将小白蛇擒住,重新放回锦盒里。那蛇就像是个宠物,一点儿反抗都没有。
“好了,还不下来?”他将拿锦盒搁在桌上。
我松了口气,仍旧胆怯地看着那方锦盒,“拿走拿走,我不要看着它。”
“胆小鬼。”他嘲笑道,将那锦盒往立怀手里一扔,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