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很大,你们莫要以为我们这小小的海晏郡能在我们越国里排上号。这越国呀,可比我们郡大了不老少呢。你们以后呀,可能有的人当上了官,能到我们越国最偏远的地方走一遭;也有的人可能做个商人,能走得更远,去咱们东岳洲其他国游历。当然,我是希望你们能见得世面越多越好,毕竟老话说得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老人说得口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今年刚出产就送进府里的春茶,笑盈盈地看着底下十几个孩子。虽然自己从政那么多年,直到今天致仕在家,有那么多的功绩和荣华富贵,却都不及看一眼这十几个孩子舒坦。
“但是记住,就算你们能有机会走万里路,甚至走到了别的洲去,也别太自大了,要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们应该不知道咱们洲为啥叫东岳洲吧,这是因为我们洲西边的东岳山得的名,东岳山只是很久以前我们州对那座山的叫法,自从道宫建在那上面,我们就叫它道山了。”
说到这里,老人看了看坐在最边上的陆封,笑得更加舒坦。
“道山上的人对我们来说那就相当于神仙,那山上的神仙可个个都能撒豆成兵,挥袖成雨。要是你们以后碰上那些个山上人,不巴结着也就算了,可莫要去惹他们,指不定人家动动手指你就没了小命。”
“只希望呀,我们陆氏也能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好保佑我们陆氏香火旺盛。”
老人又喝了口茶。
“今天就讲到这里,回去了也莫要忘记背先生教的书。”
几个年纪最小的小孩子似乎已经睡着了,但听到这句话齐刷刷抬起了头,准备往外冲去。
学堂里十几个孩子大都收拾了自己的书案,走出了学堂。
陆封永远是学堂里走的最慢的那个,也不是因为他动作慢,只是因为他习惯把事情做得有头有尾。但今天难得有另一个人也留在学堂里。
“今天你倒是好心能等我?”陆封瞥了一眼学堂另一边的陆守兴,打趣了一句。
陆守兴显然没这么好兴致,在自己的座位上正抓耳挠腮,“我也不想留下来的,谁让夫子那个老迂腐非要让我今天写完文章交给他。”
“这可是初三就该交的文章,这都初八了,还好今天是爷爷每月一次来讲课的日子,还给你宽限了一天,你就认真写吧,我可整理完了,今天是我不等你了。”陆封冲陆守兴笑了笑,作势往外走去。
“哎哎哎别呀,你等等我,我就差个结尾了!”陆守兴一把抓住陆封的衣摆,匆匆地在宣纸上涂了几个字,“大功告成!”
初春的海晏郡已经很暖和了,府上种的各种花草树木都开始长出新芽,陆守兴一个劲地撺掇走在一边的陆封出府去玩玩。毕竟明天就是五年一度的道宫大典,虽然山上人的日子和山下平民百姓没有什么交集,但是每次道宫大典都会有大批的道人下山,来到各个州郡寻觅山下的好苗子。所以久而久之道宫大典也成了山下的一个盛大的节日,人人都盼望自己或者自己的孩子能被下山的道长看上,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这样的盛事,陆守兴绝对不会错过,但他一个人也觉得无趣,所以非要拉着陆封一起去。
”你自己去不就好了,干嘛非拉着我。你也知道,我真的不想出府。”陆封无奈地对陆守兴说道,“爷爷给我安排的那几个侍卫一直跟着我,到时候你也难受。”
在陆家,陆封这一代人总共有十二个,总共五个男的七个女的。说来也奇怪,陆家从发迹开始便没有过名门望族的毛病,虽说爷爷陆拙做到了宰相,但是无论是致仕前后,都没有一个陆家子弟有纨绔子弟的毛病。看起来像纨绔子弟的就只有陆封了——每次出府都会有十几个侍卫前呼后拥,生怕他有什么闪失。大家都觉得可能因为他是陆拙最小的孙子,虽然只比陆守兴晚出生了两天。
“那我们可以偷偷溜出去啊。反正今天学堂结束得早,侍卫都还没来。”陆守兴似乎早就想好了。
“你非要拉着我吗?”
“那谁让你是学堂里见识最广的。”陆守兴不管陆封抗拒的神色,拉着他就往大门去,“道宫大典我可不懂,还得你给我讲讲里面的门道。”
道宫大典之所以能称为大典,就是因为每次它足以让各个州郡花费重金来布置场地以及安排道长神仙们的住宿娱乐,有些财大气粗的郡县甚至还要请一帮江湖艺人来助兴,虽然这些金银在那些在山上住惯的人眼里实在不算什么,但是这已经成了一种礼数,山下人对山上人的礼数。
大多数的市井民众都在潜意识里认为东岳山上来的那些道长等同于神仙,而他们偶尔下山露的那一两手也真的让百姓觉得这就是真正的神仙。五年前那次道宫大典一个道长御剑飞过的城北那条路,如今已经开满了酒家,大家都觉得在这里吃饭喝酒能沾上点仙气,甚至醉醺醺地时候有和仙人对饮的错觉。
街边已经挂上的画片也无所不用其极地渲染着山上神仙的英姿,上面描绘着一个个精彩绝伦却又令人匪夷所思的神仙故事。
陆守兴手里拿着一个糖葫芦,迈着王八步走在城北的街上,似乎对于自己终于能吧陆封从府里拉出来感到很开心:“欸陆封,你说这些神仙故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陆封虽然不是很情愿,但是既然出来了,就打算好好逛逛:“我听爷爷说应该是真的,他说他以前是真的见过山上的一个道长帮府里驱走了一只在地基上打洞的鼠妖。现在那个鼠妖打的洞还在。”
“你怎么知道爷爷说的就是真的。”陆守兴白了一眼陆封,“他还说海晏郡很小呢,你从小到大走出过海晏郡吗?”
“你呀,就是书读得少。”陆封一把抓过陆守兴的糖葫芦,慢悠悠说道,“天下大观,八洲,五岳,四海,三山。我们洲也就运气好,有一座东岳山,不然以天下之大,这些灵气充沛之地,很难轮到我们。”
陆守兴对于自己被抢走的糖葫芦愤愤然:“你怎么跟那个老迂腐一样,啰里吧嗦的。”
两个人就这样从中午逛到了傍晚,在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候,回到了陆府门口。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们终于回来了!”门房见着两个人慢悠悠地从街上回来,急忙迎上去,“老爷找不着你们都快急死了,快去老爷院子里吧,他正等着你们呢。”
“不就出去玩了会儿吗,有啥可着急的。”陆守兴蛮不在乎,依旧迈着慢吞吞的两条腿朝着自己房间走去。
“平时爷爷也没有这么担心过我啊。”陆封也有点诧异,但还是决定去看看爷爷,“那我去了,跟爷爷报声平安。”
陆守兴头也没回:“好嘞!我先去吃饭了。”
陆封到陆拙房间的时候,他正拿着一块玉佩在书案前仔细端详。见到陆封来了,赶忙站了起来,“你去哪儿了,一下午不见人,可急死我了。”
“就是陪着守兴出去玩玩,他一直想去看看道宫大典的。”陆封也不隐瞒,“明天大典正式开始,我可能还得被他拉出去。”
陆拙见自己的宝贝孙子没事显然也是松了口气,但还是表情严肃,“封儿,今天爷爷要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爷爷”陆封感觉到今天爷爷似乎是要讲什么大事,不自觉地坐正了一些。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爷爷跟你说过的家里来过一个道人抓鼠妖的事?”
陆封点了点头。
“当初爷爷也还小,和你现在差不多大,那一年也正好是道宫大典,因为你太爷爷当时在朝中为官,家中又闹起了鼠妖,便借着自己的身份求来了一位道长为家中除妖。这些你可能都知道,但是后面的事情应该从来没人对你说起过。”
陆封感觉有点紧张,不知道这种成年旧事为何陆拙会这么严肃地说给他听。
“除妖之后,那位道长正要离开,突然看到在一旁玩耍的我,于是为我卜了一挂,果不其然,他算出了我们家会出一个修道的好苗子,而且得是我的第五个孙子。等到我第五个孙子舞勺之年那个道宫大典,他便会派人来接上山。”
陆拙停顿了一下,给了陆封一点反应的时间。
“明天你可能看不到道宫大典了,道山会来府里直接把你接走。”
陆拙掏出刚刚在看的那块玉佩,放进陆封手中,“这玉佩你拿着,这是当年道长给的信物,拿着它你就可以去道山上做一个真正的神仙了。”
陆封此时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显得有些慌乱。
陆拙突然退出三步,便要跪下去,还好陆封反应迅速,上前扶住了爷爷,“您这是做什么?”
“老夫平生为官清廉,为国为民,现在是得了福报了,孙儿成了山上神仙。封儿,别的我不要求,我只求若是将来家族有难,你能回来扶持家中晚辈一二。”陆拙说着便老泪纵横,虽然被陆封架着,但还是强行作揖三下。
陆封拗不过爷爷,也只能退后三步,回礼三下。
“好了,回去好好休息吧,明天你就要启程往西边去了。”陆拙抹了抹泪,“行这万里路可要比你以往读的书更有帮助。”
陆封无言,又是三拜退下。
道宫大典总是开始得特别早,天还没亮街道上就开始敲锣打鼓,就连城外都能听到一些欢庆的锣号声。陆封骑着马跟随着前面的三骑从西城门出发,开始一路向西。
前面这三个人是道山来的人,一大早就到了府里,为了避开很早就会开始得道宫大典,陆封只能更早地离开陆府,甚至连道别都没有,只有陆拙一个人打了一个灯笼一直送到了城门口才停步。
陆封回头望了望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这座城池,想着一旦上山,再回这里不知是猴年马月,便一阵伤感。但前路漫漫,上山对自己,对陆府都好。只是这发生的太突然了,他还没消化罢了。
“小兄弟,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天生道种啊,怎么被咱们师祖看上了?”前方第二骑回头打量了一番陆封,问道。
陆封只能无奈地笑笑,“这你得问师祖去,我爹都还没在娘胎里,师祖就看中我了。我也是稀里糊涂地得上道山去。”
第一骑回头瞪了眼刚刚说话的那人,冲陆封笑了笑,“别紧张,他就是嘴碎,啥都爱问。我叫袁殊,这个嘴碎的叫沈沙,还有这个叫童道。”
陆封点了点头,显然袁殊应该是三人中辈分最大的。
“我们这次带你去的地方准确的说不叫道山,整个东岳山有很多的山头,山下俗人不懂其中的关系,便直呼道山了。其实道山是众多山头中灵气最为的一个,也是最正统的道门所在,当世道首便是道山山主。”袁殊见陆封也不拘谨,便给他介绍起了东岳山,“我们要去的是我们所在的山头,名叫祈愿山。说实话在东岳十二峰中我们并不算出彩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除了东岳山,整个东岳州也没哪个宗门能比我们祈愿山大了。”
陆封也是第一次听说东岳山还有这么多派别,有些惊讶。
童道这时也开口了:“咱们的师祖就是当初看中你的一濯道人,我们仨是一濯道人徒弟霄冬道长的徒弟,我是老三,袁殊是大师兄,沈沙是老二,你也可以叫他二沙。”
“你怎么把我的老底都抖出去了。”沈沙听到童道的介绍有点忍不住了,“我还怎么做这个小兄弟的师兄。”
“你可不是他师兄,他应该是你师叔。”袁殊纠正道,“陆封是一濯师祖收的弟子,到时候我们都应该称他一声师叔才对。”
听到这里,陆封赶忙作揖,连称不敢当。
“如今师祖在天下游历,山中只有霄冬山主,所以二沙,你可能得等师祖回来正式收徒以后才有机会叫一声师叔。”童道似乎也不避讳,哈哈大笑了起来。
沈沙白了童道一眼,不再说话。
“我们争取天黑之前到迦因郡落脚。”袁殊以灵视物,查看了一下地图,朝着迦因郡方向疾驰起来,“大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