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玉桐一席话说完后,人已在纪天昀身后站定。
这声音太熟,纪天昀背对着他们翻了个白眼,纪玉棠跟纪衍倒是不动声色,没的什么表情。
纪龙转头看向安玉桐,脸上虽是笑了笑,但心里却是没底,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否将他们之前的对话听了多少。
“安少庄主,真是巧了。”纪龙客气道,手也比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安玉桐让入座。
安玉桐则笑着摆摆手道,“是啊,真是有缘,才来就听得纪夫人在论茶,一时不已插了言,纪夫人不介意在下唐突吧?”
“安少庄主哪里的话。”唐语也是笑,方才安玉桐那一接话简直让她觉着找到了知音,心下便对这人评价更高,又乐道,“可比我家里这几个不学无术的出息多了。”
纪天昀在一边听着心里可不是滋味了,心说哪儿有这么长他人志气的娘,再说玉天阁又不是卖茶的,哪需要了解这些东西,要怪就怪安玉桐一天到晚闲的慌。
“几位晨间走的匆忙,也没来得及送别,还请纪阁主不要怪罪晚辈。”安玉桐道。
“哪里的话,只是不想太过叨扰,少庄主的心意老夫等心领便是。”纪龙说道,见他身后雷琼祁天二人也在,便又问,“少庄主这是出来办事?”
“是啊,受家父嘱托,下山处理些内务。”
既已挑明了内务,纪龙也不好再深问下去,便又扯了些其他闲话。话间一来二往的,纪衍纪玉棠要一直坐着,就是脸面上也过不去,只得起来打了招呼,见这阵仗,饶是纪天昀再怎么不待见,也只得跟着起来。
见她那不情不愿的表情,安玉桐更是乐了,直言道,“纪二小姐,是否对在下有些误会,怎觉得次次见面,对在下都很是不喜的样子?
纪天昀心中怒火“噌”的一下燃起,可还没发作,就直直迎上了纪龙的目光,一个冷颤,就连声音也降到极低温度,“少庄主才是误会了,您这般天资英才,哪来的不喜的道理。”
安玉桐一听,真想接她一句“那就是喜欢咯”,可场合确实不对。于是只点了点头,“承蒙夸奖,安某虽不敢当,但既然没有误会,便是最好了。”
之后又与纪龙客气了几个来回,也就没什么话了,他指了指身后隔了几桌,也是一处临窗的上座,说道,“那便不打扰几位雅兴了。”
“请。”纪龙道。
可还没走出去两步,安玉桐便又停了步子,转回身子,视线有意无意越过了纪天昀,对着纪衍道,“对了,纪兄,之前季少侠的事实在抱歉,真是我一时失手,事后虽送去丹药聊表心意,但也不知,现在少侠身体如何了?”
“基本恢复,正在休养,不劳少庄主费心了。”纪衍回道,面上笑容十分勉强。
安玉桐听了,点点头,回以微笑而不言语,这才离开了。
“什么人啊!他没事找事吧?!”见安玉桐那三人已经入座,纪天昀忍不住冲着纪衍抱怨,“我就说他是故意的!”
“小声点。”纪衍说着,只瞥了她一眼。
“行了,歇够了就走吧。”
纪龙说着站了起来,起身的动作使得椅子向后挪去,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虽然他没多说,但那隐隐的怒气却表露无疑。
纪天昀被这声响吓的身子一颤,立马不敢再吭声,老老实实跟着大家站了起来,窸窸窣窣的下楼去。
临走时,她还是没忍住向安玉桐那边看了一眼。
完全说不上友善的眼神,却毫无保留的撞入了他的眼中。
也不知道安玉桐是有意无意,目光似是一直搁在她身上,从她看过去,只见得那隐于茶杯后的半副面容。
水雾氤氲,彼此看不真切的眸光,如同隔绝一片天地。
纪天昀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竟觉得心虚起来,连最后那一股子怨愤都稳不住了,只得匆匆别开眼神,跟上纪玉棠,颠颠的下了楼去。
“怎么了这是,被人追着似的。”纪玉棠看她一副丢了魂似的样子,一边问着,一边伸出手在她眼前摆了摆。
“没事。”纪天昀没好气的拨开她的手,愤愤回道。
“好吧好吧。”
纪天昀也懒得再说,便自顾着转身先上了马车。
安玉桐看着楼下这一行人终是缓缓出发,便收回目光。
“继续说。”
“是。”雷琼道,“沧景已经动身去洛阳,预计明早能到。”
“嗯。”
“我们的行程也已上报了庄主。”
“嗯,说什么了。”
“庄主没说什么,只叫您自个儿看着就行。”
安玉桐点点头,喝了口茶。
半晌,见安玉桐也没继续说的打算,雷琼斟酌着开口道,“可少庄主,虽说我们是一早摆明了车马支持赫公子,可看之前寿宴上赫宇连的作法,我们这样又找上门去,会不会给赫公子平添麻烦?”
“比如?”安玉桐挑眉问。
“给赫宇连和赫滟落下口实。”
“什么口实。”
“这不明摆着联合外人对付父姐吗。”
安玉桐依旧气定神闲,反问,“你当他们早不知道?”
“赫宇连看不惯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我便是送他个口实又怎样。”他满不在乎的笑笑,“以我为借口来找茬,这么多年赫檀也早习惯了。这一次赫宇连的意思算是表达的很明确了,人都来打我脸了,我也不能光挨着不吭声不是。”
“哦。”雷琼闷闷的点了点头,“也倒是。”
“而且,北罗山庄,也有些事很叫我在意。”
“您是指,赫滟?”祁天问。
“没错。”安玉桐道,“她绝不是那么安生的人,况且按赫宇连的打算必是想要赫滟风头更胜,在那样的场合下她更没道理那样沉默。”
“除非是他们另有图谋。”雷琼皱眉接道。
“或者是,赫滟有鬼,而赫宇连却不知情。”祁天笑着补充,又睨了雷琼一眼,以示嘲讽。
只是雷琼人憨,被讽了也毫不在意,而是平静的别过头不再搭理他。
见这一招不奏效,祁天心中颇有些不甘寂寞的感觉,只得又斗着胆子转向安玉桐道,“对了,少庄主,反正我们也是去苏州,方才为何不与玉天阁同路呢?”
安玉桐也是脸皮越发厚起来,便一手摸着自己下巴,一边对祁天笑的毫无破绽道,“虽说你主子我英俊潇洒,可要成天让人家姑娘看着,不也压力很大吗。我可是个体贴入微的君子。”
“呵呵,那是那是。”祁天虽然对这“君子”二字保留意见,但终是没敢反驳,只得连连僵笑。
安玉桐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有,你若真想跟沧景学这油嘴滑舌取笑我的功夫,下次我就叫你同她一起跑远路,别在我跟前碍眼,明白了?”
“明白明白。”祁天一听这话立马蔫了,可想想自家主子这也够狠的,报复起来连沧景这姑娘家都不放过,何况自己,想来这以后要再想造次,是真得掂量着了。
对于祁天这惶恐的表情,安玉桐十分满意,又瞥了瞥雷琼,依旧呆愣,也不知该是喜是忧。
到苏州的时候,恰赶上飘雪的日子。
安玉桐三人进了城中,便直奔目的而去,直到一处宅门前方才停下。
那宅子看起来不甚起眼,门前悬着块木匾,写着“红英居”三字,毫无富贵之气,但却在一周闹市之中显得朴素平和,隐隐有些超脱之味。
见门扉紧闭,安玉桐便自己上前拍了拍门板。
片刻后出来一人开门,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见了安玉桐虽不认得,但仍是微微笑道,“您是?”
“安玉桐,你家主子在吗。”
“在在。”小姑娘听这名字自然知道,赶忙将三人迎了进院,并引到正堂坐着,自己进去叫人。
“少庄主,这位便是您讲的故人吗。”雷琼问。
“是。”
“红英居,红英??”祁天默默念叨着,突然才回过味来,不无诧异的问道,“莫不是??”
“是。”安玉桐惜字如金道。
祁天点点头明白了。
一路而来安玉桐也没说是来苏州找什么人,如今来看确实是不好声张。
红英,取自鸿影谐音,阮烈阮莲遗孤所居之处。
虽在这江湖之中也不无知情者,但毕竟仍是少数,显然以他与雷琼的身份来说,并不在这少数之中。
祁天明了,但雷琼仍是状况之外,便问,“是什么?”
“是我表妹,阮卿紫。”
“好久不见,表哥。”
安玉桐话音才刚落,就听得背后传来人声。
三人回头,见那进来的女子一张素净的鹅蛋小脸,黛眉杏目,粉腮云鬓,一袭淡紫色的长裙,不描不抹的清新中透着一股飞仙般的出脱之气,俨然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阮卿紫走到跟前来,落落大方的跟三人都问了好,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几年不见,出落的更漂亮了。”安玉桐笑笑,“上次见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娃娃。”
“表哥又在拿我打趣了。”阮卿紫也笑。
“哪里打趣了,我是认真在说,我们卿紫如今也是个大美人了。”
阮卿紫被逗的直笑,就连见惯了类似场面的雷琼跟祁天也被安玉桐这酸劲儿给恶心到了。
之后阮卿紫又问了安云鹤与阮嫣的安好,再与安玉桐聊了些别的闲事。
祁天在一边不做声的打量着,见她仪态从容,举止优雅。心想这人若非真是心若止水,便只能承认是她演技异秉。
“祁公子不必如此看我,表哥也清楚,我自小体弱,手无缚鸡之力,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阮卿紫微笑着对祁天温语道。
祁天闻言,老脸一红,尴尬的笑笑便低头喝茶了。
阮卿紫丝毫不恼,“这也没什么,祁公子你不是第一个这样打量我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没什么可在意的。”说完她又招呼方才开门的女子道,“绿言,续茶。”
安玉桐靠着椅背,欣赏着祁天难得的窘态,笑的十分舒心。
“表哥这次来所为何事,也可以说说了。”阮卿紫道。
安玉桐转过头来,话到此处,也不需要开场了,便说,“最近江湖中这些事情,想来你也听说了。”
她点了点头,“听说多数人都怀疑鸿影堂复辟。”
“你怎么看?”
“我能有什么看法。”她抿唇笑道,“你知道的,我也就是守着这方院落过过日子罢了,可没那闲工夫折腾。”
“这我当然知道,我来是想问,关于这事,你可还有别的头绪?”
阮卿紫摇了摇头,“头绪没有,但消息倒是有的。”
“比如?”
“安纪赫三家接连出事,是在姨夫寿宴之后才在江湖中传开的,在这之前各家都封锁了消息。青云山庄前面虽做的干净,但之后也便放任流言了,可北罗山庄却不是,自始至终上下缄口,至今没人听得只言片语。”
安玉桐点头。
“而这些事件之中,唯一一次有人目击的,是玉天阁那次。听说是在城中,夜半时分,一名红衣女子,面覆黑纱,出手老练,一剑便将玉天阁两名弟子当场毙命。”
“看的这样真切?”
“道听途说,三分信人,七分信天。”阮卿紫笑着摊摊手,“但即便是流言,想来也不会空穴来风就是。”
“夜半城中,也够猖狂的了。”
“是猖狂,可最终却也得手了。”她说着顿了顿,“不过,只有一人,怕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关于那人身份有什么消息?”安玉桐问。
阮卿紫摇了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安玉桐靠回椅背,本来并不抱太大指望,能有这只言片语的消息便已经是意料之外了。他沉吟片刻,才又对阮卿紫说,“这些日子就麻烦你给留心着了。”
“好的。”阮卿紫想了想,又道,“你们最近要是留在苏州的话,便住这里吧,也方便。”
“嗯。”安玉桐也不推辞,因为他本就是这么打算的。他来这里的事虽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没必要闹的人尽皆知,住客栈人多眼杂的毕竟不方便。
之后阮卿紫便叫绿言去后院收拾了三间客房出来,将这三人安排住下。
虽说这三人可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但阮卿紫那儿没有消息,也不是在长安,人生地不熟的,更无从下手。
于是几人白天没事便在城里溜达,晚上便在院中的红槐树下支了个八仙桌,由阮卿紫作陪,绿言旁侍,几人在烟水江南的靡靡月光下,举金樽,品清酒,畅快风流,恣意弥漫。
这段时日,于安玉桐来说,可谓是难得的逍遥快活。
可这段快活却也没能维持多久。过了还没十天,便以沧景到来而告了罄。
习武之人自然不必多说,而阮卿紫也是个习惯早起的人,因此沧景来时虽是清早,却也正赶上他们在用早点。
沧景进来后先是跟阮卿紫和绿言打了招呼。
因为她终究是身份特殊,须得避嫌,所以比起安玉桐,沧景来这边次数更多,逢年过节便会被派来看望,自然也就相熟了。
沧景又向安玉桐问了好,正要张口汇报行程。
“沧景,先坐下用些早点吧,忙着赶路想是还没吃过吧?”阮卿紫开口道。
“您这么一说,是有些饿了。”沧景赧然一笑,转头见安玉桐点了点头,便也入了座。
“见到赫檀了?”安玉桐问。
却见沧景光在狼吞虎咽的吃,忍不住的摇摇头,真不知道平时自己是短了她吃的还是喝的,怎就丢人成这样。
“嗯嗯。”沧景刚喝下一口清粥,还没咽下去,只得含糊的应了两声。
安玉桐见状,叹了口气,又扶了下额头,“你先吃完吧。”
沧景这次干脆连应都不应了,继续吃着,其虎猛之势,连安玉桐另一侧的祁天雷琼都看的直了眼。
祁天愣了半晌才讷讷嘟囔了句,“真是,人不可貌相……”
结果换来沧景百忙之中的一记凶狠眼刀。
沧景吃完了,这才心满意足的坐起了身子,像是才想起了主子一般,打算好好的汇报下行程,却在她开口之前,见阮卿紫站起了身。
“你们先讲着,我带着绿言出去趟。”她笑道。
安玉桐看了看她,“没什么好避的,你也不是外人。”
“可这毕竟青云山庄的内务……”
“兴许和我拖你的事也有关联,留下吧。”
听他这么讲,阮卿紫也不好再推辞,便就又坐了下来。
“我去了洛阳,因为您嘱咐了低调行事,便就没有到北罗山庄拜访。”沧景说道,“我等了两日,见也没什么能混进去的机会,不知是不是才出过事的缘故,北罗山庄的守备比我想的更严,没有其他办法,便只能等赫公子自己出来了。不过还算好运了,只在外面又等了一日,便见赫公子出来了。”
沧景说着又想了想,“当时我见他神色间有些仓促,身边连个人也没带,虽有些好奇,但毕竟又不能错过,便追了上去。赫公子见了我稍有些诧异,但他说要急着去见一个人,便又与我约了个时间坐下细谈。”
“他怎么说。”
“赫公子说,赫宇连与赫滟从庄主寿宴回去后,赫宇连便斥责了他与您关系过从,里外不分。”
“这老狐狸。”安玉桐嗤笑一声。
“他说近些日子以来,时常会有被人跟踪的感觉,虽没确切抓着人,但猜想便是赫宇连派来的,看起来是跟他动真格了。不过之前您说的事情,他会尽力,只是碍于现在的情况,只能低调进行了。”
“嗯,这不打紧。”安玉桐以指尖在木椅扶手上极轻却有节奏的敲击,沉默片刻,果然还是有些在意,又道,“你说他去见人,知道是谁吗?”
沧景摇摇头,“他没讲,我也不好去问。”
安玉桐点头,便不再多问,跳过这篇又问,“关于北罗山庄出事状况,打听到什么消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