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
黄昏,尚在外面忙碌的朱训庭接到朱淑真的邀约立即放下手头的事赶回家去找朱淑真,她的邀约是最要紧事。
想到回来多时,一直没好好陪伴她,他真气一提,竟用轻功飘掠而去。
这数年来,从打杂的下手做起,白天他跟着商队奔走经商,晚上还要苦练武功,个中的艰辛自是一言难尽,但是,再忙每年过年他都会赶回家里和家人相聚直到元宵后才再次离去,难能可贵的是师父竟也没反对。
这些年来,跟着商队,察言观色无疑是首重,他虽然不敢说学得十成十,但也非往日那未经人事的少年,至少就看人这一点,他至少有八成把握,可是这个世界总是有些人深不可测,而他师父肖走就是其中之一。
对师父肖走,他实在猜不透。
师父自称是武林隐士,因厌倦武林纷争而退居杭州湖畔,遇到他,见他是个可造之才,又不忍自己一身功夫失传,才主动提出教导他,开始对这一说法他全盘信任,但是,经过这几年的观察,他开始对这表示怀疑。
先不说师父之前教导他武艺只是敷衍了事,后来又突然良心发现对他解囊相授是怎么回事;就凭师父的谈吐、修养和文才就不是区区一介武林鲁莽所能做到的;而且师父人脉广也非常熟悉官场乃至宫闱之事却不轻易显露。
当然他感激师父的悉心教导、为他提供学商的机会和这数年的陪伴和扶持,心有疑虑是一回事,他明白每个人都有不欲人知的事,所以也不多追究。
正在思绪间,朱训庭已经回到家门口,而朱淑真正衣着单薄地等在门口,在初起的夜风中抖成一团,上前抱住她,用自己的体温为她取暖,又爱又怜地说:“真儿,怎么在这里等我?”
“今天是元宵,奶奶还在庙里,爹娘有事不在,二哥也和同窗相约,我怕大哥回来没人开门,就等在这里了。”为此她还婉拒了魏玩的邀约。
听了朱淑真的话,朱训庭感觉自己的心像被填了什么似的,满满的、沉沉的、而又暖暖的,问:“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一件。等很久了吧?怎么不来商行找我?”
“没等很久。”其实因替她送口信的人耽误了,她已经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
“还说没呢,吹得鼻子都红了。”朱训庭将朱淑真抱进家门,说:“回房穿多一件衣服,大哥带你去看花灯。”
朱家闺训甚严,平日除了偶尔上魏府,朱淑真甚少又机会出门,听说可以去逛夜市赏花灯,当即兴奋地高呼。“太好了!大哥最好了!”
“原来大哥最好了,那我呢?我可是怕你一个人在家,为你赶回来的。”身后传来了朱定昏的声音,他本来和同窗约好了去参加诗会的,可是自家爹娘今晚不在家,大哥又晚归,担心妹妹独自一人在家会害怕,所以特意赶回来的。
结果呢?瞧瞧他看到了什么?那个让自己担心不已的小姑娘和大哥搂抱在一起笑得多么灿烂呀!哪有丁点害怕的样子?
“二哥也好!”朱淑真眉开眼笑,满心欢喜,“我们三个好久没在一起玩,今晚刚好一起去看花灯。”
看着原来对自己笑得开朗的小人儿被朱定昏分走了部分注意力,朱训庭心中掠过一阵不快,活了近二十个年头,就今天觉得自己的弟弟最碍眼:他不是有约了吗?跑回来和他抢真儿是什么意思嘛!
他是怎么啦?竟然有种将弟弟踢走,自己独占真儿的想法!念头刚闪过,朱训庭被自己的念头骇住了,拧起浓眉,他试着厘清不明的思绪,但被她打断。
“大哥,不许皱眉,皱眉好丑。来笑一个。”朱淑真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推平朱训庭紧皱的眉头,然后,一双小手左右开弓,抓着他抿着的薄唇,往上弯出一个弧度,说:“瞧,这样多好看。”
这些年和家人分多聚少,想和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多相处,想好好疼她是正常的吧。朱训庭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至于事实,那只有天知道了。
……
一年一度的花灯节,自然热闹,夜色临近,华灯初上,街上已经热闹非凡。
朱淑真迫不及待地下楼逛街,可惜在她没消灭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饭菜之前,朱训庭是不会放行的。
刚刚出门后她不过是不小心说漏了嘴,让朱训庭知道她还没吃晚餐,就被拉来这家酒楼。
朱训庭一边吃一边还时不时地朱淑真夹菜,而她一听说他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也不再埋怨他填鸭式的喂食了,不停地为他添饭加菜。
被自动忽略的朱定昏看着他们一来一往,好不哀怨:他也饿了,大哥有必要这样子惩罚他吗?竟然要他看着他们大啖美食却只能眼看手勿动!
好吧,他承认自己竟然没照顾好真儿是他不该,但是他真的不是有意的,今天他一早照常上学堂,父母下午临时有事出门,只是托人告诉他一声,他这不是一得到消息马上推了邀约赶回家了嘛?
“定昏,吃饭吧。”朱训庭终于开恩大赦。
“不了。”朱定昏咽了咽口水,拒绝了:虽然哀怨,但是他确实没照顾好真儿,所以他甘心认罚。
“吃吧。”朱训庭自然明白朱定昏的心事,但是他也知道这事不该全怪朱定昏,刚刚故意让他不吃,只是让他长点记性,而他该和父母谈谈了——素以为父母疼爱真儿,即使不是亲生的也不会让她受委屈,想不到自她的身世被揭露之后,他们却开始忽略她了,像今天竟将她一人丢在家里不管!
“二哥,虽然你已经吃过了,但是大哥点了这么多菜,你就帮忙再吃点吧。”被蒙在鼓里的朱淑真热心地招呼朱定昏一起吃,她还以为朱定昏真的吃过了。
“嗯。”朱淑真开口,朱定昏哪有不从的道理。
走在拥挤的大街上,吃饱喝足的朱淑真被两个兄长一左一右将护在中间,根本不必担心安危问题,一路上看看这个,玩玩那个,好不开怀。
“大哥、二哥,快看,这个好漂亮呀!”朱淑真指着一盏宫灯说。
朱训庭抬头望去,那宫灯真的很美,上门用粉红色轻纱扎成初开的荷花,底部衬着绿色荷叶造型的圆盘,中间烛光摇曳,似非凡物。
“喜欢吗?喜欢就买下吧。”朱训庭二话不说地掏钱。
“不要,好贵。”虽然娇生惯养,但也了解赚钱的艰辛,刚刚在酒楼吃饭已经花了好多钱了,她怎么舍得再挥霍大哥的辛苦钱。
“这点小钱大哥还出得起。”又一让人怜惜的贴心之举。朱训庭暗叹,这几年的拼搏,他已经小有积累,不再像当初在朱家大宅领着例钱过日,连想宠她都只能偶尔买块桂花糕给她解解馋。
“那也不该铺张浪费。”朱淑真说:“省一文钱就等于赚一文钱,我们花得越少,大哥就养家就越轻松,就可以早日回家,不再离开。”
她知道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可是这都是大哥在外面辛苦挣来的,如果可以,她宁愿不要锦衣玉食,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过日子。
虽然过年时可以相聚,平日里也常有家书抱平安,但是依然舍不得大哥离开,每次他离家,她都好难过,天天想念他。
朱训庭承诺:“真儿,再给大哥半年,大哥走完这一趟就再也不走了。”
富贵险中求,如今天下不甚太平,他跟着商队往来丝绸之路,凶险却厚利,本钱已经赚得差不多了,该学的也学得差不多了,所以走完这最后一趟,他就可以回杭州来了。
最终,那盏宫灯还是让妹奴朱训庭买下了。
小心翼翼地提着宫灯,朱淑真一面笑得合不拢嘴,一面还埋怨朱训庭不该当那散财童子。
三人来到河畔,很多人在放纸船许愿,朱淑真也兴高采烈地折纸船许愿。
看着朱淑真将折好的纸船放入河流中,闭上眼睛,双手合一,虔诚地许愿,朱定昏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打听:“许什么愿呀?是不是求月老给你配个如意郎君呢?”
“臭二哥,尽瞎说!”未满十四岁的朱淑真娇羞地瞪了朱定昏一眼,虽然情窦未开,提起婚事却已经懂得羞涩了。
“瞎说?那你羞什么?被二哥猜中心事了吧。瞧,脸色都红了!”朱定昏继续闹她。
“不理你了!”朱淑真跺脚不依。
其实她许了三个愿:一愿父母安康,二愿大哥平安,三愿二哥高中。
一下子许了三个愿,会不会太贪心了呢?
一旁的朱训庭黑着一张脸,盯着朱淑真的娇态,将她的态度误以为默认,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她可能会属于某个男人,他有一种将其揉进体内不让他人染指的冲动!
朱训庭为此刻自己的异样感受感到困惑,知道自己心里浮荡着什么,却又说不出那是什么。
“真妹妹,你怎么在这?”突然一个开朗的女声插进来。
“玩姐姐,你也在这?”朱淑真见到义姐马上热情地相邀。“下午你让人来请我时,我有事走不开,正在内疚,想不到竟然遇上了,那我们就一起玩吧。”
于是魏玩和她未婚夫曾布以及所带下人就加入了他们行列,就这样,一行人声势继续往前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