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乐抬眼望去，一级一级往上的玉阶尽头，永宁殿紧闭的殿门上，暖黄的灯光从覆着轻纱的镂空雕花中透出来。嘉乐僵在原地，挪不动步子，掌心柔软的肉也被自己稍长的指甲扎得生疼。
陆涵睿，前世她的皇夫。
好一个皇夫啊。
嘉乐不由地在心里冷笑。
陆家是个煊赫百余年的名门世家，世宗、仁宗、和宗三位女帝时期的重臣陆太尉陆燕，她的堂侄陆叡正是陆涵睿的祖父，官至门下侍郎。陆叡次子，陆涵睿之父陆甄，是永兴三年的榜眼，官至侍中，兼掌翰林，深得皇外祖母和皇姨母的信任和倚仗，五年前称病辞官。
陆涵睿出身这样的名门望族，自幼锦衣玉食，学习诗书礼仪，再加上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很快便从陆家这一辈人中脱颖而出，少时便已同沈家公子并称都城两大才子，十六岁参加科考，文采惊人，皇姨母钦点其为状元，入翰林撰文草诏，之后平步青云，三年便拜户部侍郎，皇姨母临终前亲自下旨，升其为侍中，亦即人们常说的右相。
年轻的陆右相仪表堂堂，风度翩翩，芝兰玉树，才华横溢，是以当年的宫宴上她一见倾心，过后央求皇姨母下旨，将他定为自己未来的皇夫。前世大婚前，陆涵睿对她颇为冷淡，她当时只道他是个重礼仪的君子，幻想着成亲后琴瑟和鸣的生活，却不料大婚后，两人之间连举案齐眉都不曾有过。
成亲伊始，她像是浸在蜜里，陆涵睿却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陆涵睿因为做了她皇夫的缘故，卸下了右相官职，入了宫。而她则心疼他幽居深宫，一身才华无处施展，索性将朝堂之事都交与他来处理。最是情深意切之时，她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去。他眷恋地位权势，她就把他捧到最高的位置上，把原本属于帝王的权势统统交到他的手里。可这样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却仍旧换不来他一个温暖的笑，或是一句柔声的问候。
不过三年，两人的关系冷到了极点。又过两年，也就是宣和九年冬，彼时她已然大权旁落，是以安昌王的叛军攻入皇宫时，她竟毫无招架之力。她被人从那高高的揽月台上推下去时，她的皇夫在哪儿呢？只怕还在忙于同安昌王一党争权夺势！这件亲事，至始至终，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痴心错付。陆涵睿爱的，从来都只有权势。
嘉乐深吸一口气，在指甲尖将掌心扎出鲜血前，缓缓松开手，僵直的身体也渐渐松懈下来。她听到身后传来清影的声音。
不论如何，她都不会因为前世的这些立即与陆涵睿撕破脸，因为她清楚地记得，陆家与安昌王向来不对付，她何不好好利用一下陆家，这样在除掉安昌王的道路上，她也能省些力气。
面对着层层玉阶和扇扇殿门，嘉乐不由地露出微笑来。她听到身后的清影对婵娟说道：“糊涂了不是？陆丞相毕竟是外臣，陛下要见，也是在前庭御书房，在这寝宫内见，传出去成什么了？”
婵娟轻声道：“臣想着陆丞相毕竟是先帝钦定的皇夫，陛下在这寝宫的前殿见他，也没有什么的。”
嘉乐转过身来，站在高一级的玉阶上低头看着她们，“陆相大人既已来了，便没有撵走的道理，下次切莫再如此。”
婵娟身形一滞，随后俯下身去，“臣遵旨。”
嘉乐又对留在玉阶下的卫延征道：“这几日宫里只怕要乱，卫统领就不必回府了，从禁军里挑些可靠的人出来，分成几拨，轮流当值。”又对清影和婵娟道：“把永乐宫的几处偏殿都收拾出来，让卫统领他们住。”
“是。”清影、婵娟齐声应道。
嘉乐又转向卫延征，“你安排好人手后，就进来同朕一道用膳。”
这话一出口，卫延征顿时满面笑意，一旁的婵娟眼底却闪过一片讶异之色，嘉乐瞧见了，却没再说什么，转身一步步踏上玉阶，往灯火通明的前殿走去。
先前听到陆涵睿来了的消息之后，先是惊愕与慌乱，随后是愤怒，末了还有些伤感的心情皆已荡然无存，余下的，只有平静，和淡漠。
清影和婵娟将嘉乐的命令吩咐下去后，便随着嘉乐踏上玉阶，守在殿外的宫女齐齐行礼，接着将殿门打开，嘉乐抬脚迈入殿内的瞬间，就看到了立在外殿中央的人。
重生初见，到底还是晃了她的眼。
长眉修目，挺鼻薄唇，眉眼端的是精致清俊，举止雍容大气，一身风度从容优雅又不失沉稳。年轻的陆相并未着朝服官袍，只着了一袭天青色云锦华服，腰间束着玉带，其上挂着一枚莹润透亮的玉佩，垂在衣摆前，一头乌黑光泽的青丝一丝不乱地束进玉冠里，愈发衬得他清贵俊秀，气度不凡。
嘉乐只怔了一瞬，很快便恢复如常，脸上挂上笑意，不紧不慢地走到距陆涵睿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陆大丞相今儿个怎么有时间入这内廷来了？莫不是需要批阅的公文太多，这才记起还有个朕来？”
嘉乐此话的语气在不知道她内心所想的旁人听来，像是年轻的女帝带着几分撒娇几分嗔怪的语气在同她的未婚皇夫调笑，埋怨他没早点来探望。
婵娟嘴角扬起弧度来，随即便低下头去，周围无声侍立的一众宫女也都低下头去偷笑，唯有清影面色沉静，仿佛没听到嘉乐说什么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嘉乐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嘉乐余光淡淡一扫，不动声色地将一切看在眼里。误会什么的，她根本不在意。重生一世，她一连躺了几日后想得很明白，保命要紧，旁的都不重要。
倒是陆涵睿听出了她语气中淡淡的讽刺，微微蹙了下眉，随后抬起手，从容不迫地行了个礼，“臣听闻陛下这几日好些了，便来看看。”（《凰令归》首发起点女生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