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笙放下酒杯时,天已经放亮。
远山晨曦汇聚,渐渐淡出一道天光。
梦笙只是瞥了一眼那趋于缥缈的天际线,合上手中杂书,随手取了木凳旁的水桶,走出草屋。
清晨,炊烟,一个少年,忙碌在一个农家小院中。
少年衣着华美,一袭白衣,腰间嵌着一枚红玉,与身边杂草丛生的农家景象格格不入。
睡眼惺忪地把劈好的柴捆好,梦笙抬着走进那间简陋的木屋中,方一进屋,便看到木桌上摆满了饭菜。一个老人蹒跚着从里屋缓缓走出,对梦笙问道:
“孩子,今天要走?”
梦笙点头笑道:“是啊,也不能总在这叨扰,给您添麻烦。”
老人摆了摆手,“你每天清早起来把一天的累活都做完,哪有我麻烦的地方......”
“快吃饭吧。”老人微笑道。
应了一声,梦笙坐了下来,胡乱扒拉起桌上的饭菜。
“嗯......大伯这手艺啊,比阁里做的还好吃。”梦笙咽着饭菜含糊不清地夸道。
老人笑了笑:“初到时啊,看你又是白衫,又是红玉挂的,不像是来借宿的。当时还以为又是哪方的相神来收租子了......”
听到这里,梦笙的筷子悄然停下。
这里分明只是沧南广袤地域的西北一角,临近交接沧西的云海,而使得诸多凡人相神汇聚于此而为城。只是相神与凡人自古以来便难以共处,凡人想在相神手下寻到生计更是难如登天,以致多年以来,仙都官府都难以调和。不难想象,每天运到仙都代表着地区大乱的折子,都是十几车之数,更遑论那些相对小的争端纠纷和因此无辜殒命的人了。只是梦笙实在没有料到,即便是沧南如此一个弹丸小城,都会有相神作恶。
近些年来,东泽大大小小无数的宗门,其影响最大,实力最强非云阁莫属。梦笙曾听林寒说过东泽人神的诸般,自云阁立志救凡人于水火之后,便承担起东泽人神关系的调和。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据林寒所言,既然仙都无能,自然就要有人站出来,给东泽万千凡人一个保证。
放在之前任何一个时期,宗门越俎代庖替仙都做事,都是对人帝的大不敬。无论如何也会被人帝以雷霆手段铲除灭绝。
只是当下不知是云阁实力太过高深,还是人帝对此也不甚在乎,仙都的确还从未找过云阁的麻烦,当然,也有可能找过了,只是不了了之。
此番出行,梦笙才真正看清云阁的势力。在沧南的各个重要关隘都有云阁分阁驻扎,分阁的规模并不大,甚至没有南阁那座主阁大,但却是当地凡人的救世主。
只是,就算云阁再怎么神通广大,遍布东泽,也总有难以触及之地。于云阁而言,也只有沧东能够完全掌握,至于东泽的其他三地,也只能说尽量渗透。像眼下这座无名小城,便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梦笙跨越沧南,一路而来,见过这般的光景又何止十处?
看来,人们都说沧南福地,不得相神侵扰,也只是相对而言,总会有一些无心破境提升的相神到沧南去作威作福。这般想来,那沧西沧北之地,岂不是不堪入目?
不解决仙都官府的问题,终究是没用的,终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梦笙想。
老人却并没有注意到梦笙这一停顿,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当时可没想到,你竟会来自云阁。”
“这些年来,云阁确实是帮了我们这些平民凡人不少啊。”
梦笙又送了两口饭菜,眼神有些波动,缓缓将碗筷放下。
“这些啊,我们都看在眼里呢。我活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一个肯为凡人出力的宗门呢。”
“如今,大家过得也都还算不错,我们也不想给云阁添太多麻烦。孩子,听大伯一句,你既是云阁弟子,以后若是还要出来游历,这些纨绔相神之辈,便绕开去,能少得罪一个,便少得罪一个。”
梦笙轻轻笑了笑,回道:“行,小子记下了。”
“不过......您与其在这飞花镇受这些相神的气,倒不如到云阁去度个晚年。”梦笙想了想,劝道。
老人摇了摇头:“你的好意啊,大伯心领了,我年纪大了,走不走已经不重要了,不能再去给云阁添麻烦......”
......
告别老人,行至镇上。梦笙思绪万千,没有作片刻停留,径直走上街市,眼下这条街向东直通北城门,是离开的必经之路。而令梦笙惊讶的是,在这条商街上,大半也都是云阁掌握的商道所控。
云阁常年通过多方商道大赚各路相神们的银子,然后凭借各种手段无条件地救济灾荒之年的凡人百姓们。至少在这小城中,一直如此,当地的百姓将云阁视为守护神,也不是没有理由。
百姓赞颂自是不假,可这自然或多或少引起了相神们的不满,既是不敢和云阁叫板,他们便只能把火气发在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身上,所以这般循环之下,梦笙确是不知,云阁此举,究竟是利是弊。只是梦笙方一疑惑,立即便明悟,如果没有云阁的干预,那些相神对平民百姓的欺压也丝毫不会减少,只会更甚。
我身为云阁阁主亲传弟子,竟还是头一次知道云阁这么强。梦笙心中想到。
梦笙正想到这里,却忽然微微蹙眉。一些他不想听到的声音正从远处传来。
那在马背之上,身着光鲜的男子正不耐烦地对着一处卖粮的摊位骂骂咧咧,似是嫌卖粮妇女给出的价位过高。在他身后跟着几个骑在马背上的随从,一看便知是哪个家族的富家子弟。
想来梦笙一行此番历练,正是为了处理相神家族欺压凡人的事。而在这小城借住的这几天,梦笙也看过太多这般行径,只是担心牵连无辜的人,便一直隐忍下来。今天即将回阁,如果不能彻底了断,这城中怕是永不得安宁。
随从们见自家少爷面露不耐之色,也不再理会这卖粮妇女在说什么,其中一个直接跳下了马。右手缓缓握拳,整个右拳竟顺着皮表染成了古铜色,带着一阵呼啸的拳风,一拳向那卖粮妇女轰去。
一声闷响,鲜血染红了摆粮的木桌。
那妇女缓缓睁开吓得紧闭的双眼,却见到这随从那灌满灵力的右臂整个被削断了去,断处光滑入面,不断涌出鲜血,显然是被利器所斩。这随从本就跟着他少爷嚣张跋扈惯了,当下手臂被削断,连痛都来不及呼一声,便直接倒地晕死了过去。
“谁?滚出来!我杨厉的人也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