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红突然抬起头，对着老者激动的说，“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的，你前脚一走，我后脚就跟上来，我们一起灰飞烟灭，我们到死也要在一起。”
“咳咳咳……”老者咳了几下，干枯的手掌抚上她粉嫩的脸颊，喘息着说，“傻孩子，你心性通透，悟性超然，将来定然有机会羽化登仙，你要好好活着，替我活着。”
“不”小红坚决摇头，“从我生下来到现在，我们就没有分开过，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会怎么样，我不喜欢孤独，孤独就是看不到头的黑暗，就是无边无际的冰凉，与其妄想那虚无缥缈的神仙天堂，不如跟你做扬尘浥泥，天涯海角，与君翱翔。”
“唉”老者又是一声长叹，这种顽固不化的性子，都是自己给惯的。神仙有什么不好，当年他意气风发，少年天才的时候，他的梦想便是化蝶登仙，他的祖先曾说，树是女娲补天时，给予人类生存的工具，他们无可奈何的为人类服务，但他们还有一条出路，那就是修炼成仙，只有这样，命运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一直谨记这句话，努力修炼，可以说，在所有同龄的树当中，他的修行是最高的，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小红，其实以他的修行，他可以离开这里，然而为了人类，为了保卫自己的家园，他甘愿吸取毒烟毒气，这是他的使命，他不能为了自己，忘记祖祖辈辈留下来的祖训，这样背弃诚信的修行，他宁愿不要，而得到如今的结果，他甘之如饴。
但是，他望着自己的那具早已失去灵魂的躯壳，高大还在，雄伟还在，但仅仅只是外强中干了，待到他彻底死去，他的肉体也终将被人类用来当做柴火，付之一炬。
他眼前浮现着多年前，那个年轻力壮的自己，那个玉树临风的自己，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将老者拉回了现实，他捂住嘴巴剧烈的咳嗽，这一刻，眼泪都咳了出来。
那样一个老者，一个耄耋之年的智者，他的脸上、手上和身上，都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你以为他老了吗？
不，几十年前，他还是一个阳光帅气的小伙子，他只要站在阳光下，立在人群里，比任何一个明星都要闪耀，他充满活力，心怀善意，一心想把光明和温暖带给人类，然而此刻，站在你我面前的，瘦骨嶙峋的人，就像一根被人随意丢弃的烂木头，晦暗腐败，奄奄一息，不会有人看一眼的，也没有人有心思看一眼，人类匆匆离去，留下满目苍夷。
这就是命。
“嘘，”肖影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小红的哭声立刻止住。众人朝前面望去，只见一个人从黑雾中走来，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离他们越来越近。肖影转头小声说：“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行事，阿桐，你带着他们躲避一下，小红，你等一下带着他们离开。”
说完，肖影也没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因为此时那个人已经绕过了一个转弯的地方，他只要笔直的看过来，便可以看见树下的所有人。肖影快步朝那人走去，而她身后的几个人突然凭空消失了。
那人抬起头，便看见朝自己行来的肖影，肖影的视线正好与她对上，两人同时愣了一下。眼前是一个看起来八九十岁的老太太，满脸褶皱，老太太不高，但看着硬朗，走起路来也是健步如飞，身体很好的样子，老人是一身土家族的装扮，衣服有些老旧，但干净整洁，穿戴非常整齐，整体看起来是个非常结实干净的老太太。
“奶奶”肖影笑着叫人。
“你是？”老人被眼前小姑娘亲切甜美的叫声弄得有些懵，操着一口方言问。
幸好肖影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而且这里的方言特别好懂，她笑着解释说：“奶奶，您好！我想问一下您？听说这里有个水泥厂要怎么走？”
老太太耳朵有些聋，再加上肖影用的是普通话，更是不好懂，于是她竖起耳朵，问：“你将什个？”
肖影笑容里带着无奈，上前两步，凑到她耳边大声说：“我想问哈子，水泥厂要怎过走，我想到那里去找事做。”她半方言，半普通话的解释。
老太太琢磨了半天，总算明白了些许，忙点头说：“哦哦，你是讲，你要到水泥厂做事，你找不到路。”
“是的，奶奶”肖影点头说。
“哦，水泥厂啊！”老太太打量着肖影，面上带了些迟疑，“你是外地人？”
肖影点头，“是滴”
老太太说：“打算长期做吗？家里有什么人？”
肖影点头，“嗯，奶奶，是这样滴，我父母在很早滴时候就离婚了，我跟着爸爸，爸爸现在又过世了，我好多年没看到妈妈了，想妈妈，想过来看哈子她过得好不好，但是我通过妈妈给我的地址找过来，找不到妈妈，听人家说，妈妈一家早就搬家了，也不晓得搬到哪里去了，我路费也用光了，回去也不知道怎么回去了，再加上我现在无牵无挂滴，到那里都是家，索性就想在这里生活下去，我找工作的时候，听人讲这里有个水泥厂在招工，我就想来看看，但是我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也没碰见个人，幸好碰见您了。”
老太太爱怜的看着肖影，感叹地说：“真是个命苦的孩子啊！你先跟我来，去我家，我帮你打电话到厂里问问，看还要不要人。”
“好嘞！谢谢奶奶。”肖影连忙道谢。
虽然迷雾朦胧，视线狭**仄，但老太太却走得稳稳当当，仿佛前面不是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而是宽阔的平坦大道，而她也能在大道上写上无数个“之”字，这条路她走了一辈子，熟悉的闭上眼睛都能到家，所以肖影跟着她穿梭在迷宫之中，一路顺顺当当的走了十几分钟，竟也没有出现迷路的现象。这让她觉得诧异的同时，心中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惊悚感。
老太太的家是一个一层楼的小木屋，木屋右侧横贴着一座吊脚楼，木屋经历风雨，已经有些年岁，看起来有些陈旧，而且到处都布满了灰尘，屋顶、墙上、地上、树上，都布满了灰尘，看着有些荒芜，好像许久都没有人住，房子都蒙了尘。
老太太热情的将肖影迎进堂屋，屋子里倒还干净，堂屋对门的墙上正中央挂着一个神堂，神堂上供奉着先祖的排位，和燃过的香烛，神堂下面放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桌子，桌子放着两个簸箕，一个簸箕里面摊着一层豇豆干，另一个簸箕里面则摊着一层笋干。堂屋中央的空地上，凌乱地放着几把木椅子，墙角还放着一个木梯和一个竹背篓。
老太太随手拿了一把椅子推到肖影面前，热情的说：“坐！”
肖影坐下后，老太太便出了门，朝灶房里走去，不一会儿，当她重新跨进高高的门槛儿时，手里端了一个白瓷碗，碗里面剩着半碗水，她将碗递给肖影，说：“我先吃口水解解渴，我已经给厂长打了电话，他马上就过来。”
肖影接过碗放到眼前一看，碗中的水浑浊，水里面有一些黑色的小灰尘在水中沉浮。
老太太见她有些迟疑，知道她是嫌弃水不干净，于是解释说：“你放心，我们这里的水很干净滴，吃了能治百病，我们这里的人，都吃这个水，一点事都米得。”
“真的？”肖影惊奇道，“这么神奇啊！还能治百病？”
老太太拿了一把椅子坐下，得意的说：“那是当然，你看，自从我们这里开了那个水泥厂后，这里的环境一天不如一天，到处都是灰尘，但是呢，我们身体都很好，人家说，吸多了灰尘对肺不好，容易得肺癌，但是只要吃这里的水，就米得事，连发烧感冒都没有，你看，我都九十多岁了，腿脚利索的，一点都不比你差，嘿嘿，所以啊！你放心，到我们这里做事，只要你长期吃这里的水，外面的雾对身体米有坏处的。”
“这样啊！”肖影似乎放了心，小啜了一口水，抬起头，有些尴尬的说，“我这就放心了，从来到这里我还心里没着落，奶奶您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肖影抬起头，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上都是鲜活的神采，竟还有种少年人才有的容光焕发的感觉，别看她整张脸都是褶子，但皮肤却很白，脸颊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红晕，而这样看去，她的脸就像一张粉嫩的面皮，故意捏成褶皱的样子，如此想来，再打量她整个人时，就会觉得哪儿哪儿怪异，哪儿哪儿不自然，哪儿哪儿都透着诡异。
肖影重新低下头，眼睛盯着水面看，浑浊的水面晃晃荡荡，荡出肖影模糊的脸，她将碗朝老太太那边挪动了一点，老太太和她并排坐着，两人肩膀挨着肩膀离得很近，碗中水面变成了老太太的脸。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可越是正常，反而显得很不正常。
“奶奶”门外传来一声清脆的稚童的叫声。
“嗳～，大孙子回来啦！”老太太起身，满脸堆笑的望着门口，门口出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瘦瘦小小的，背着一个书包。
“小卓，来，快叫姐姐。”老太太把孙子背上的书包卸下来领在手里，将孙子推到肖影面前，让他叫人。
小男孩有些害羞，一看到陌生人，眼睛闪烁，怯生生的将小身子缩到了奶奶身后，扒着奶奶的大腿，偷偷的投来好奇的目光，小声的叫了一声，“姐姐！”
“嗳，小卓好！”肖影友好的笑着。
刚才一路走来，老太太已经唠唠叨叨跟肖影说了家里的事儿，老太太有一儿一女，都结婚了，女儿生了一个女儿，儿子生了一个儿子，一家子都在厂里干活，就连老太太也能干些轻松一点的活儿。村里面的所有家庭都在厂里做事，基本上没有去外地打工的惯例，一个厂养活了一个村，生活虽然算不上去有多富裕，但也能自给自足，乐得一家子在一起，其乐融融，享受天伦之乐。
坐了半个小时，但厂长还没有来，老太太去灶房里做饭，小卓趴在门槛儿上写作业，肖影坐在他旁边看他写。
小卓做得非常认真，字写得特别工整，就像是印刷体印上去似的，一笔一画，格外笔直，一个四年级的孩子，能写出这样的字迹，绝对是练过的。肖影想起自己鬼画符的字，都有点脸红，自愧不如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