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刚刚照坛顶之时,县城方向人声鼎沸,众人站起身子望去,却见当前三乘大轿,后面成扇形跟了许多人,看样子县城的百姓都来了,修坛的众人让开一条道,三乘大轿便在坛前落地,当中的走出一个道姑,右侧的走出一个身着白色衣冠须髯皆白的老者,显然是县令大人,从左侧轿中,两个皂隶扶出一个大腹妇人,众人正惊疑之间,却听人群中有人叫道。
“我说老婆,你怎么坐轿来了?”
那妇人扭头看去,见人群中挤出一个三十左右的汉子,古铜色的面庞,挽着袖子,手握一柄长锹,足下一双草鞋,裤腿挽在膝上,那妇人见此人,便叫:
“付平,求我,她们说我腹中有旱魃。”
那汉子听了,扔下长锹,就要上前抢下妻子,早有几个皂隶把汉子揪住,上了大枷,捆了双足,扔在一边,那妇人见了,吓得半死,在两个汉子之间挣扎不出。
那红衣道姑不顾这夫妇叫喊,缓步上了台子,小道姑则指挥新收的徒弟们上台,在台上插上五色旗,忙碌了一个时辰左右,太阳已高高升起,毒毒的光照射人燥热不已,可人们仍旧聚在坛下,看那道姑施法,不肯散去。
却见那红衣道姑,见众人布置好了,方端坐坛上,有个徒弟端上一个铜盏,那道姑在盏内饮了一口水,噗地一口喷在那妇人的脸上,那怀孕妇人在台上晒了半天,正奄奄一息,被道姑一口水,喷得一惊,接着一声惨叫,头便垂了下来,小道姑在坛口手一挥,四面坛上的众多男女徒弟立刻鸣锣击鼓,又有几个人抬过一扇板门,将那妇人剥得精光,抬上板门,又端过五盆冷水,将那妇人的双足,双手及头发浸着。
阳光热得发白,那妇人肌肤在日光下,更是白得吓人,台下那个叫付平的汉子已喊哑了噪子,在烈日下昏了过去。
坛上的那个红衣道姑,散开头发,披在肩上,在香案后口中不知念了些什么咒语,半晌,又转到案前,看了看那昏去的妇人,用右脚踏在那妇人的腹上,仗剑在蜡烛上烧了几道符,口中仍不停地念着什么,小道姑在坛口又作了个手势,下坛的众弟子们神情为之一振,摇旗的,打豉的,鸣锣的,更加卖力气,敲得更响,响声直干云霄。
如此乱了一日,那怀孕妇人双腿之间已一片殷红,眼见得腹中胎儿不保,那妇人也只存一息之气。
太阳将最后一丝光吐尽时,天上依然无一丝云影,红衣道姑又让那小道姑站在了坛口,喊:
“今日龙王俱去赴会,不在家中,众位乡亲回去休息,明日静听佳音,定降甘露。”
众人听了,懒懒散去,几个庄丁解开了付平,付平望着从台上抬下来的妻子,站了起来。
那妇人依旧赤着身子,躺在板门上,胸腹上遮了件道袍,四肢还露在外面,经一日的曝晒,已有些黑,有些地方已经起了一层白皮。
付平手足已经麻木,此时踉踉呛呛地扑到妻子跟前,发呆,脑海中一片空白。
红衣道姑一摆手,小道姑将一粒丸子塞在那妇人口中,一边一个庄丁将早已备好的三贯铜钱扔在板门上前,众人扬长而去。
过了半晌,付平晃了一下脑袋,方才明白过来,扑了上去,摇晃妻子的身体叫喊着。
那妇人呻吟了一下,睁开了眼,看了看,身子动了动,忽地叫了一声,捂住肚子,从板门上滚了下来,付平急上前去扶,却被几个围观的老年妇女拦住,那几个妇女围成一圈,在圈内忙碌了半晌,那妇人的叫声终于停了,又变成了嘤嘤的哭泣声,人们摇头叹息。
“唉,这不是祸害人吗?”
几个年轻的汉子,劝着付平,提到那道姑,个个恨得牙根直痒。
一尘与铁云一直站在人群之外,看众人忙乎,插不上手,见那妇人与付平无事,方跟着人群最后离开了五龙坛。
路上,铁云暗中问一尘。
“尘哥哥,这种求雨之法,能求下雨吗?”
“不知道,”一尘望着前边的人群若有所思。
“反正,我看这不是什么正经的方法。”
“嗯。”一尘扭过头来,“她们是不是另有目的呢?”
“另有目的。”铁云似有所悟,“我看是,”铁云眼珠转了转,道:“是不是在引出一隐居的人物呢?一定是。”
一尘拉了拉铁云,“今夜我们去探探县衙,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无论如何也不能叫她再害人了。”
“好。”
“你敢去吗?”
“有你在,我怕啥?”铁云微微一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地方都敢去。”
一尘也微微一笑,长袖一甩,赶上前边的人群。
夜色吐没了西天最后一抹白,星星开始闪烁了。
回到了客栈,街上空无一人,客栈内,许多人开始准备起程了,店老板站在廊下叹着气。
“你不知道,”他一见一尘回来迎面就说,“我们好象让人耍了。”
一尘看着店老板苦涩的面,苦笑了一下,一声没吱,随铁云回了屋子。
“歇一会儿,夜深人静了好行事。”
一尘点点头,合上了自己的门,合衣上床坐好,开始打坐。头浑沉沉地,一天的劳累使他几欲睡去,头一沉时,他惊醒过来,听隔壁传来均匀的鼾声,知铁云已睡。
铁云平时入睡本无鼾声,这两日,在铜川遇了这炎热的天气,以及这一些事情,上了火,所以出了鼾声。
一尘知铁云已睡,怕误了正事,不敢再睡,走到窗前,打开窗,让凉风吹一下,精神精神,窗外的天空,月儿露了半边,斜斜地挂上窗棱,时机已到,一尘来到铁云的窗前,敲了敲。铁云鼾声立止,耸耳听听,问:
“谁?”
“我。”一尘小声答,“该去了。”
“唔,”铁云似乎也没有真的睡熟,“哈,”地伸了个懒腰,又忙了一会儿,才出来。
二人汇合一处,向城中衙门行去,绕过正门,从后院上了墙,向内一望,见一个大院,院内几趟大房,灯火皆无,不知从何处探查,正愣之间,忽然见不远处房上立起一人,那人窜房越脊,向后奔去,身形极是稳健,身法似是很熟,墙上二人急隐住身形,相视一下,急急跟去,越过几个房子,那人身子一晃,立时不见,二人小心地来到那个房顶,却见最后面的一个宽大的窑洞中,有灯火闪动,铁云拉了拉一尘,附耳说道:
“一尘哥,我下去,你给我掠阵。”
“我下,”一尘说着便立起身子,要下去,却被铁云拉住,打了个手势,铁云便一纵身下去,四下里看了看,才向那窗前靠去,到了窗前,又四下里望望,见无动静,才又打了个手势,叫一尘下去,一尘才四下望望,小心地跳了下去,毫无声息地靠在窗下。
屋内正是红衣道姑师徒二人,此时依然没有入睡,正细细私语,一尘和铁云见过这二人的功夫,故而不敢动窗子,在窗下耸耳听。
“师父,你说这里的人咋这么蠢,我们这么折磨他们,他们竟都顺从。”
“谁知道,”这个是红衣道姑在说话,她叹了口气,“唉,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静一下,那红衣道姑又说,“不过也好,这样延缓一日,便加大旱情一日。”
“加大旱情?”
“嗯,听那镇中长老说,他们本想引黄陵洛河之水来灌溉农田,由于这是个贫脊的小县,这项工程又大,所以县令听了师父的意见,叫人求雨,我们多求一天雨,那项工程说晚一天动工,旱情岂不加重一天。”
窗外二人听了,不觉一愣,一尘怒从心头起,腾地站了起来,又被铁云拉下,二人虽未吱声,但这一举动,却被屋内二人觉知,灯忽地被吹灭。铁云一拉一尘,一尘才知自己的处境,随铁云身形一窜,上了窑顶,潜于暗处,扭头看时,又有人窜了上来,手持拂尘,于月光之中,亭亭而立,向二人隐身之处打了个稽,道:
“两位朋友,请出来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