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亦晨目送两位学姐离开,回过头望了望身旁这些巨大的青铜盾,又看了看前方的军营,关切问道:“贺大叔,军营出城,是又有异兽来犯了吗?”
“劳小公子费心了,开春以来还没有异兽来犯。只是这些天天气转暖,眼看异兽渐渐活跃起来,所以便趁着它们还没完全苏醒,赶紧带领兄弟们出城来重新检修一下这些防御异兽的器具,以防万一。”贺常远顿了顿似乎想起一件趣事,又道,“不过前几天倒有一只黑蛟和铁山豹在城门外斗了起来,那只黑蛟头顶峥嵘,竟有化龙的趋势。这两个畜生打了三天两夜,打得真是山摇地动,最后两败俱伤,全远遁了去。”
段亦晨点点头,道:“寒冬已过,请务必小心。”他一脸郑重,对黑蛟和铁山豹的趣事毫不在意,令贺常远略感惊讶,要是从前,段亦晨一定会缠着他问个不停,当即感叹道:“小公子长大了呀。哈哈哈,小公子放心,已经不比当年了,现在有段大人铸造的这些利器,区区异兽伤不了我们,更踏不进这城池半步!”贺常远非常自信,他一边说,一边牵来马匹,“小公子刚从内族天书院归来,一定疲惫得很,不妨先入城,段大人见你回来,一定高兴得很。”
段亦晨也不客气,一步跨上马去,一众将士跟随在他身后,护拥着他入城。马队穿过两旁军营,周围的士兵们兴奋地脱帽向他挥舞,高喊段亦晨的名字,在他们眼中,像段亦晨这样的少年俊杰,是族人的骄傲,代表着天渊光复的希望。
段亦晨早已习惯这样略显浮夸的场景,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敬他,将他视若珍宝,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段家的少爷,更因为他确实是天渊族难得一见的修行奇才。
他六岁开魂穴,八岁破蜕凡境,十一岁即修出渡修神魂。这种天赋,莫说在天渊,就算是放眼整个九州,也是屈指可数的记录。段亦晨没有经过外族修院考核,在他十五岁时,便直接被内族天书院破格录取,这才进入书院半年时间,就在新一届的斗武试炼中获得了第四名的成绩,而前百名中,没有一人是新生,最小的也比段亦晨大了三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段亦晨是被所有人都寄予厚望的种子,他的命运早就被安排好,注定会成为天渊的守护者,族落的最强武器。而他从来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无论是修炼还是言行,都保持着高度自律和克制,天掩城的人也都亲切地叫他一声“小公子”。
马蹄声过了护城河上的铁索桥,欢呼声渐弱,城门早已打开,在城门内,一辆锦绣马车显是等候多时。段亦晨一夹马肚,甩开身后跟随的将士们,赶忙迎了上去,惊喜道:“承欢、暮雨,你们怎么都来了!”
“喝,段大公子归城这么大的仗势,末将怎敢不来?”李承欢挑眉瞟向他身后的一队人马笑道,他双手交叉胸前,抱了一柄青色长剑,稚气未脱但已意气风发,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段亦晨从小玩到大的好友。
“我们可等你好久了,段大少爷!”站在李承欢旁边的少女笑意盈盈道,那少女黑色的秀发披至肩前,右边梳了条俏丽的小辫耷拉下来,弯弯卷卷的刘海下,一张俏脸婉约灵秀,煞是好看,在她乌黑的大眼睛旁,有颗小小的泪痣,又赋予她一种微微孤傲的气质,显得很是特别。少女正是今家小姐,今暮雨。
段亦晨脸上微红,段家与今家世代交好,两人还未出世时,便已许下婚约,所以二人名字中也是一个带“晨”,一个带“暮”,颇有朝夕相处,永不分离的寓意。两人更是打小便一起玩耍,感情甚浓,可谓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段亦晨冲二人扮了个鬼脸,而后,他目光移向马车后方,才发现那里还站了一个挺拔的少年,看起来比他们三人都大上两三岁。
那少年神色淡漠,但看到段亦晨望向自己,眼神不由得闪烁躲避,他动了动嘴唇,干涩的声音从喉咙中传出:“欢迎……欢迎回来。”顿了顿,颇有些不自在,指着马车道,“我们早些入城吧。”
一阵短暂的尴尬,段亦晨撅着嘴道:“又是你父亲叫你来的吧。”段亦晨有些无奈,似乎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他叫秦乐,本是秦家少爷,却总是跟随着他们,既不融入,也不远离,时间长了,难免令人觉得有些烦厌。
“也是段大人让我来接你。”
“这种事情,让阿来来就好了。”阿来是段府的老管家,段亦晨冷声道,并不愿多睬他,弃了马匹,与身后的将士们道别,随后同李承欢和今暮雨一起坐上马车。秦乐留在车厢外面,兀自拉绳驾马,也不多语,扬鞭向城里驶去。
秦乐永远记得,自己小时候第一次去段家的那个冬日,被父亲当着众人面掌掴的场景。那个奇异的四季花园,那些古朴淡雅的木雕阁楼,和那两个响亮的巴掌,像是烙在心底的印,始终令他记忆犹新。
段亦晨也记得,只是他天生身份尊贵,或许永远也理解不了那两个耳光的含义。
彼时秦乐初见段亦晨,两个顽童在后花园中玩耍嬉戏,段亦晨一时兴起爬上假山,不料却失足掉进了水池之中。看着仆人们惊慌失措的样子,段亦晨从水里冒出个脑袋,咕哩咕噜吐出水泡和秦乐对视,两人发出咯咯咯的笑声,觉得滑稽又有趣。
但很快,两个顽童就被带到了议事厅上,秦乐被父亲秦涯当着众人的面啪啪扇了两个耳光。他被打得有点懵,看着暴怒的父亲,秦乐吓得连哭都不敢,只能呆呆傻傻愣在原地。他甚至一度怀疑若非旁人拦住父亲,父亲会杀了自己,只因他没有照顾好段家的少爷,段亦晨。
“小孩子戏耍胡闹,秦兄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气。”段寻啸轻声相劝。
“是是,”秦涯躬身应和,转头又怒视秦乐,训斥道:“你比亦晨年长了两岁,却还如此不懂事,小少爷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非把你脑袋拧下来不可!”
秦乐站在原地,怔怔地捂着肿起来的小脸,觉得委屈又心酸,那时候他第一次体会到,大概,这就是地位与权力。
秦乐没有记恨父亲,事后回到秦府,秦涯抱着他满怀歉意:“爹爹也没有办法,孩子,你要知道,段家统领御部,乃天渊四部之首,负责城内大小事务,秦家跟着段家做事,说白了,段家就是秦家的主子,你明白吗?这就是权势。”
秦乐若有所悟,从那时起,他和段亦晨之间就注定了不会再像朋友那样相处。秦乐不喜欢段亦晨的身份地位,段亦晨同样厌恶秦乐虚假的尊重,两人心知肚明又心照不宣,只是秦涯总要求秦乐跟着段亦晨,秦乐不敢违抗父亲,段亦晨又推却不过,只好一个应付,一个无视。
段亦晨倚在马车窗沿看着外城的景色,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稻田,有庄稼人正在插秧播种,忙碌的背影下,一片安详。过往商贩不断,都赶着在天黑之前进到内城,给这春意增添了俗世的热闹。听着他们吆喝马匹,感受着马车在平坦的青石板上晃荡,段亦晨觉得十分亲切和舒坦。
“你丫的,倒是跟我们讲讲啊,内族长什么样?”
“内族?”段亦晨道,“内族没有天掩城这么自在。”
“还有呢,在内族你们是不是都住在天寻峰的洞穴里?听说,在天寻峰上随便进入一个洞穴,就能遇到活了几百岁的老道人,一动不动,但吐纳出来的气会化成两条云龙……”
段亦晨看他装模做样,嘻嘻笑道:“岂止,我们住在山洞,吃的是百花,饮的是朝露,老道人吐纳出来的云龙还能载着我们在山间遨游咧。”
“真的假的?”李承欢和今暮雨同时问道。
段亦晨没想到自己一番胡诌他们也会信以为真,当即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假的!胡说八道你们也信。”他顿了顿,认真道,“内族在天寻峰山脉中,分成了天书院、执镜堂、内阁府和太渊殿四个部分,分别在四座山峰上,没有山洞,全是气势恢宏的阁楼。”
李承欢略感失望:“我还以为你们都在山洞里修行,终日闭关不出那种呢。”
段亦晨道:“怎么会,那不成野人了吗?只有那些修为通天的老道人到了修行关键的时候,不希望被外界打扰,才会与世隔绝,选择闭关突破,那个最神秘的太渊殿倒是真有可能有这样厉害的老道人。不过太渊殿在天寻峰的主峰之中,我只去了天书院所在的次峰,所以也不怎么了解。”
“原来你也没有见到过那些活了好几百岁的老道人吗?真是可惜!”
段亦晨歪头想了想,道:“我有见到内阁府的府主大人。”
“府主大人!”李承欢和今暮雨一起惊呼,“这可是大人物哇!”
段亦晨撇了撇嘴,显然对内阁府府主没什么好感。他犹记得,在试炼场中,自己堂堂正正地击败了来自内阁府的第一天才少年柳鋆,但这个府主大人却对自己使起了脸色,颇有成见,不由得摇摇头道:“这小老头输不起。”
“你没有受欺负吧,亦晨。”今暮雨道。
瞧得少女关心的看着自己,段亦晨脸色微微一红:“怎么会,清月老师和院长大人都对我很好。”
“天书院把亦晨当宝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欺负亦晨。嘿嘿,青岩修院的那些老师没有见识,整天吹嘘天书院如何了不得,说那些内族的天才怎生厉害,切,还不是让亦晨给比了下去。话说亦晨,你现在修行到哪个境界了?”李承欢夸张地扶住窗沿,“等一下,你先让我坐稳,我不想被惊得摔下去。”
“渡修境圆满了。”
“你渡修境圆满了吗?!”李承欢呜呼一声,“人比人,气死人!”他的声音传到了马车外,秦乐面无表情,抽打了一鞭马儿,马车明显晃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