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亦晨此刻回忆起当日在黄泉处,那道声音送他与莫摇出去时曾叮嘱:“你且记住,不要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否则,将坏人族大事,天渊还有人族之兴,就交给你了。”
段亦晨自是不相信什么天渊之兴、人族之兴就交给自己了这种鬼话,只是当时他便有惊疑,此话似乎只对自己一人所言。而今看来果然如此,莫摇有相关记忆全被抹除,想来定是自己身负圣月,对方干预不了记忆,所以这样胡诌来哄骗自己。
对方在他们魂穴中留下了印记,段亦晨不知道其抱了什么目的,但那人看起来不像邪魔之辈。段亦晨想向莫天行解释,但答应了人在先,颇觉为难,再念及这等奇遇,莫摇现下已无相关记忆,便是尽数相告,莫天行又岂会相信?
至于重明鸟相救,更不是他有所预料。彼时不过是见莫摇这小妮子濒临崩溃,为稳定她情绪,段亦晨方才出言安慰。事后莫摇问起,他也是一时兴起想逗逗她才故作神秘,岂知这些奇遇和巧合竟都被莫天行和执镜堂当作了段家自导自演的证据。
段亦晨越想越觉得滑稽,越想越觉得苦涩,不由得放声大笑了起来,莫天行冷冷看着他,见他最后竟笑得眼泪直流,又是疑惑,又是恼怒。
莫天行坐在了段亦晨对面一拍木桌,喝止道:“你笑够了没有?”
段亦晨不理会莫天行,仍放声大笑,他平日从未这样放肆过,竟觉得心中好生舒坦。他又笑了片刻,方才止住笑声,莫天行脸色已阴沉之极,段亦晨道:“莫老爷子,倘若你不说最后这番话,让亦晨细细琢磨这些事情之蹊跷,说不定还真有可能令亦晨怀疑爹爹,但你方才那番话真让我觉得滑天下之大稽,原来执镜堂,是这样办案的,难怪在爹爹身上会有这么多的谬误!”
莫天行冷冷道:“段少爷你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我就算跟你解释了,想必你也不会相信。”
“那就看你能不能解释清楚了。”
段亦晨朗道:“在驿站时,顾清河大哥劝我不要回来,我怎么都不肯听。现在我明白了,我活着回来,所以让执镜堂更加确认了爹爹的罪名是吗?执镜堂认定了爹爹和妖人勾结,然后双方内讧,妖人放出异兽,爹爹暗中出手撤去异兽,同时,还让亦晨自导自演这么一出冲入异兽口中的戏码,遮掩段家之罪证?倘若亦晨身死异兽腹中,便是段寻啸为掩罪证,不惜牺牲亲生儿子,对吗?当真是好一桩高明的破案手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莫天行又重重拍了一下桌子,那桌子登时粉碎,莫天行怒从心起:“段亦晨!眼下执镜堂有你爹爹亲手写下的卷宗以及季家密信等证据,甚至还有人证,亲眼看到你爹爹和妖人在望春阁二楼会面,这些俱是事实,你还想喊冤!”
段亦晨低下了头,纵是他能够解释先前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他也没有办法说清这些直指父亲的罪证,他心中仍相信父亲是清白的,只是又该如何辩驳呢。
“我爹爹现在何处?我要听他怎么说。”
“你父亲已被拘禁起来,等一切水落石出,你自会见到他。”莫天行瞧他气势低了下去,语气也温和了几分,“老夫也是一番好意,只是觉得你是难得一见的修行奇才,就这样枉送了性命实在可惜,才向内阁府和执镜堂提出对你网开一面的请求。若你愿意去狩猎场狩猎,老夫可以保你免受此次罪责。天渊狩猎场,同样关乎了天渊兴衰,男子汉大丈夫,为守卫天渊,护族人平安,有何不可?”
段亦晨倒是不排斥去这狩猎场护卫族人,很想问清关于狩猎场的事情,但眼下显然时机不对,问道:“若是亦晨不答应,莫老爷子打算怎么处置亦晨?”
“非我要处置你,而是执镜堂和内阁府。你若不去这狩猎场,那老夫就保不下你,但段少爷需明白,叛族罪一旦定下,这种罪只有死,没有生。”
“执镜堂要杀了我吗?”段亦晨哈哈一笑,“莫老爷子的好意,段亦晨心领了,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亦晨若是答应了莫老爷子,传出去岂不是畏罪潜逃?亦晨生也无罪,死也无罪,是生是死,都与父亲同进退,绝不做懦夫。”
莫天行白了他一眼,见他决心已定,再劝也是徒费口舌,站起身来,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段少爷好自为之。摇儿要我代她向你问好,虽然她记不起一些事了,但比任何人都相信段少爷的清白,处处维护你。若非如此,执镜堂早便定了段少爷的罪,也不会让老夫来劝你了。”
段亦晨想到莫摇,道了一声“多谢”,莫天行摇了摇头,转身便出了木屋。
莫天行走后,段亦晨被铁链缚住,独自被关在木屋之中,他结合莫天行所言,细细回忆所有事情的经过,想找到新的证据来证明父亲无罪,但苦苦思索一番,也想不到有什么可能推翻那些证据所指,又想不通究竟会有谁想要谋害段家。他迫不及待想见父亲,但又有几分害怕,担心见到他时,段家真被定下叛族之罪。
这一关就是七天七夜,段亦晨像是被人遗忘在了这里一般。木屋内的火把不知是以什么制成,竟不熄灭。火光照耀,他本就忐忑难安,七天下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更是心身俱疲。
他想过外逃,但灵识扫过,能清晰感知到有诸多高手就守在屋外,又想到自己若真闯出去,岂不坐实了段家大逆不道的罪名吗?当下又强令自己忍耐。
“他们这是故意要折磨我,既然他们要跟我这么耗着,我便跟他们耗下去便是。”
段亦晨望了望木屋周围,自嘲道:“真有意思,从回到天掩城开始,先被人抓住困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而后又困在了黄泉,再然后又困在荒野,好不容易回到天掩城,又被捉拿困在自家府邸,现在倒好,还被人折磨,困在这个小木屋内受罪。”
段亦晨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为什么我会被人抓住,困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我明明是以魂义湮灭斩,闯入了那异兽的口中,执镜堂的人以为是我段家自导自演,但我分明清楚,我是真的从天掩城到了那处地方……我到底是怎么到的那处地方?”
“只要我知道怎么到的那处地方,岂不是就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证明段家之清白了?”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回忆起自己冲进虎蛟口中时发生的事情,只记得当时周围漆黑一片,有剧烈的能量波动,他处在其中,被无尽威压束缚,但他自己仍往前冲,冲出去数丈,才感到如释重负,紧接着,就到了另一处地方。
“如何逃脱了一个空间呢?”
段亦晨漆黑的魂穴缓缓转动,品味着那种威压遍袭全身的感受:“是了,和空间有关,这种威压,就是空间的‘势’。”
他没有找到当日自己为何会穿越到另一个地方的答案,但感觉到自己抓住了一个契机,有了深刻的体悟,就要迈入识藏境了。
正在他窃喜的时候,天上忽然传来了滚滚雷声,而后木屋的门被一脚踹开,段亦晨睁开眼,从顿悟中惊醒,只见一个灰衣老者闯了进来:“少爷,阿来接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