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位兄长,跟随暗皇,出生入死;我四弟,为掩护族人,惨死中州恶人之手。我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七个孙子,为建天掩,葬身异兽腹中;我侄子段寻啸更是一方人杰,独创魂术、力排众议,建起九州第一百零九座城,护佑天渊子民一方平安。我段家人,个个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何罪之有?!”
段三爷拄着拐杖站起身来,他说的“儿子、女儿、孙子”,并不全是他那一脉,而是点名了整个段家的后人,他苍老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听得段亦晨眼泪长流,紧紧握住他双手。段三爷平日喜爱酗酒,疯疯癫癫、糊里糊涂,和柳灵均性子最合得来,不曾想此刻竟话语轩昂,不怒而威。
他站了好一会儿,剧烈咳嗽起来,段亦晨和可岚忙扶他坐下,段三爷俯身在段亦晨耳边道:“亦晨小孙儿,你是段家少主,可不要再哭哭啼啼了。”
段亦晨闻言,忙拭去眼角泪水,道:“是,三爷。”随后安排众人进屋休息。
第二日清晨天还未亮,秋乐就轻轻敲门,给段亦晨送来了洗漱的用具。
“少爷,他们已经来了,在大厅等您。”
段亦晨知道秋乐指的是执镜堂的人,当即从床上坐起身来。秋乐点了蜡烛,迎上前去伺候他更衣,段亦晨忙道:“不用了。”
秋乐拿起他的长衣,恳求道:“少爷,再让秋乐伺候您一回吧。”段亦晨知她一片心意,苦笑一声,道:“那好。”
秋乐借着烛光,偷偷打量着段亦晨,她六岁起就做了段亦晨的贴身丫鬟,负责照顾这个被族人众星捧月的少年,几乎是看着段亦晨,或者说陪同段亦晨一起长大的。在她心里,段亦晨远比外界传闻还要优秀得多,也重要得多,只是她看着段亦晨从调皮的孩童背负着天才之名,一步步变得早熟克制,也莫名心疼,而今段家又遭此劫难,前途未卜,更感到无比难过。
“自从少爷被天书院破格录取以后,就好长时间没有回府了,也好久都没有缠着秋乐去斗蛐蛐了。”
段亦晨哑然失笑:“那不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吗?”
“少爷现在不就是小孩子吗?别家的公子哥这个年纪就喜欢斗蛐蛐、听评书呢。”秋乐一边替他整理衣冠,一边道,“少爷真是一表人才,要不是今家小姐和少爷早有婚约,怕是说媒的人早就踏破了我段家门槛了……不知有多少人羡慕今家的那位暮雨姑娘呢。”
段亦晨想起今暮雨,不知道今家现在如何,是否受了段家牵连,心中又担忧起来。他不敢再耽搁,匆匆洗漱后,便走出房门,他抬头一望,天上仍是黑压压一片,不由问道:“秋乐,现在几时了?”
“少爷,现在已是辰时了。”
“辰时为什么天还未亮?”
“少爷昨晚上归城自是不知,七八日前,不知从哪来飘来了这片乌云,遮住了太阳,所以这几日,哪怕是白天也阴沉沉一片,怕是有一场大雨要来。”
段亦晨点点头,往大堂走去,他刚到正厅,便有两个黑衣男子上前用铁链铐住了他:“跟我们走吧,段少爷。”
“去哪里?”
“你到了自然知道。”
段亦晨认出这是执镜堂的铁链,想到对方还能放自己回府,还能临行前让丫鬟通报,算得是仁至义尽,当下也不抵抗,任由他们锁住自己。那两个黑衣男子将段亦晨眼睛蒙上,带着段亦晨径直出了段家府邸。
不知过了多久,段亦晨眼前黑布才被摘去,感到一片火光跳动,他睁开双眼,此刻已身处一个小木屋内,木屋的墙上点了几支火把,空空荡荡,只有一张木桌,两把木椅,段亦晨坐在其中一个木椅上,笑道:“执镜堂原来是这样审犯人的。”
“这里可不是什么执镜堂。”
站在段亦晨身后为他取下黑布的那人轻轻说道,他走到段亦晨面前来,段亦晨仰头一望,登时大吃一惊:“莫……莫爷爷?”
正是莫家家主莫天行。
段亦晨咬了咬嘴唇,怎么也想不到竟会是莫摇的爷爷莫天行来审问自己,顿时感觉脑子乱成了一片浆糊:“怎么会是您呢?执镜堂的堂主大人呢?内阁府的府主大人呢?莫爷爷,我有要事向两位大人禀告……”
莫天行倒是显得淡然许多:“你要禀告的事情是关于九音灵姑和楚志飞的事情吗?如果是的话,那就不必呢,摇儿都已经跟我说了。”
段亦晨道:“既然如此,那么可以证明,异兽虎蛟不是我爹爹放出来的,我段家从来没有过谋逆之心,还请莫爷爷……莫大人禀告内阁府!”
“虎蛟的确不是段寻啸段大人放出来的,可和他也脱不了干系。”莫天行见段亦晨愣神地望着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知道百草谷吗?百草谷是天掩城建立以前,外族族人栖息的一处地方,天掩城建立以后,外族族人几乎都迁徙到了天掩城城内,但百草谷还有一些族民不愿离开,仍居住那里,两年多以前,有异兽袭击了百草谷。”
段亦晨想起了柳灵均,瞪大了眼睛。
莫天行道:“没错,你父亲在那里还救回了一个小女孩,叫柳灵均,而后一直寄养在段府。那次袭击百草谷的异兽,正是这次袭击天掩城的黑纹虎蛟。”
段亦晨万万没有想到还有这等秘事,他心跳加快,只觉得事态之复杂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莫天行接着说道:“负责处理百草谷异兽袭击事件的人正是你的父亲。百草谷的族人除了那个叫柳灵均的女孩,全都葬身在了异兽腹中,而你父亲对此事在卷宗上的记载是:行凶异兽均已诛杀。”
段亦晨瞪大了双眼,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父亲修为之高深,远超你的想象,他确定诛杀的异兽,断然不可能还有活着的理由。再联想到黑纹虎蛟的不同寻常,所以这黑纹虎蛟就算不是你父亲放出来的,也和他脱不了干系,至于他为何这样做,我就不得而知了。”
“不可能,我爹爹绝不可能做出伤害天掩城的事情,绝不可能叛出天渊。”
段亦晨艰难吐出这几个字,莫天行叹了口气,道:“九音灵姑和楚志飞幕后的人应该就是你父亲在望春阁见的那位蛮荒妖人魏无名,执镜堂初步下了结论,你父亲和魏无名起了内讧,导致魏无名私自行动,放出了虎蛟,你父亲暗中处理及时,撤走了凶兽。你父亲虽不是主谋,但勾结妖人的叛族大罪,没有人能为他洗脱。”
段亦晨大喊道:“绝不可能!”
“老夫理解你的心情,段少爷,你知道蛮荒在哪里吗?”
段亦晨摇了摇头。
莫天行道:“九州分五域,这五域之外的区域,就是蛮荒,据说蛮荒之大,远超想象,它包裹五域,只要背对中州,穿过东海、西壑、南荒、北漠,就能抵达蛮荒之地。你父亲早在天掩城起建前,就已经去过那里了,是蛮荒在天渊的卧底,段少爷,老夫很钦佩段家,也很钦佩你父亲,可这就是事实。”
段亦晨紧握双拳,忽而有种深深的无力之感遍袭全身。
“我此次见你,就是想保你周全,你天资卓绝,是天渊难得的天才,若你愿意去‘狩猎场’狩猎,我可以保你免受此次罪责。”
段亦晨曾在黄泉处听闻过“狩猎场”之事,大抵猜想那里是守卫天渊的一处战场,但眼瞎他哪里顾得了什么“狩猎场”,坚定道:“亦晨不曾做过叛族之事,爹爹也没有做过,亦晨自当和父亲同进同退!”
“没做过吗?”莫天行冷哼道,“段少爷,我感激你救了摇儿一命,所以才苦口婆心跟你解释,不想轻易拆穿你。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休怪老夫不留情面。敢问段少爷,你和摇儿是怎么逃出那片地底世界的?为何摇儿关于此的记忆一点都没有了,这若不是你父亲的手段,又是什么?你们在荒原流浪了半个月,却迟迟没有归城,那日你对摇儿做出保证,说你们最多明天就能找到回城的路,然后第二日便有重明鸟来接应你们。段少爷,这如果不是你参与策划,又怎能有此预言?老夫原本是信任段家的,甚至一直觉得段家陷入了贼人的阴谋,可种种事实摆在眼前,你就别在老夫面前苦苦演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