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掩城最有名的阁楼叫望春阁,坐落在天掩城最繁华的十凉街。
魏无名坐在二楼的雅房中悠悠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他目光透过珠帘轻轻向下探。
楼下金色的大厅上,两名少年一人手持重棍,一人手持长剑,像两只凶猛的斗鸡,正涨红了脸紧张对峙着。在两人中间,有一只漆黑的令牌,系了银丝带从高处的房梁垂下,两人屏住呼吸,望着对方,也望着那令牌,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魏无名嘴角浮现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你们天渊还真有意思,逃离九州躲进这南荒深处,我以为早有觉悟,结果族内还是这么俗气,只会争名夺利。”
坐在魏无名对面的中年男子身上黑雾缭绕,他冷哼了一声:“天渊族落兴盛,自是需要选拔少年英雄来传承大道,你等邪煞之地靠掳掠他族上好苗子延续,不懂也罢。”
魏无名指尖一弹,茶杯中溅起几滴水珠向中年男子激射而去,后者面无表情,那水珠去势虽狠,但尚未触碰到黑雾,就已先化成了丝丝蒸气,一消而散。
中年男子漠然道:“你千里迢迢来天渊寻我,就是为了在我面前玩这种把戏?”
魏无名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随后他长叹一口气,正色道:“你在天渊休养这么多年,也到了该做正事的时候了。”魏无名目露精光,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用低沉又平静的声音说道,“是时候取代天寻峰上的那些老家伙,真正掌控天渊了。”
空气似乎凝固,两人互相望着彼此,一阵沉默。
片刻,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头:“这是那个人的意思么?情况已经这么紧急了?”
魏无名没有回答,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鼎沸的人声从楼下传来,两名对峙的少年在欢呼声中缠斗起来,一阵纷扰。
这是最后一个进入青岩修院的机会。
每年的金秋时节,天掩城最有名气的青岩修院都会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以斗武方式公开选拔,试选各大氏家的少年公子,斗争激烈,颇为吸睛。
坐在大厅正堂中央的,便是青岩修院的主考官唐恒大人。大人微胖的身体斜斜地瘫坐在座椅上,露出几分困意,半眯的双眼显然对这场斗武提不起丝毫兴趣,哪怕这个名额可能关乎了两个氏家未来十年的气运。
而和唐恒漠然态度截然相反的,便是坐在他左右两侧的两位氏家家主以及周围众人,他们目光火热,尖叫声此起彼伏,仿佛疯狂的赌徒,把命运的希望全押进了场中的争斗。
也是,在天渊这一庞大的族系中,对于像他们这样底蕴不深的小氏家来说,少主能够进入青岩修院,意义重大。这意味着他们也将有机会窥探到最正统的修行方法,获得最稳固的族内地位。这种崛起的机会,几乎是天掩城小权贵们唯一的途径。
黑色的铁棒重若千钧,径直向长剑少年喂去,长剑少年心中一凛,手微微颤抖,虽有些紧张,但稳扎马步,仍持剑守住罩面。
只听“哐当”一声,长剑少年劈开凌厉的一击,紧接着,另一只手探出,趁这空隙便要去抓悬着的令牌。重棍少年见状,哪肯依他,铁棒拦腰摆回,气势如虹,长剑少年不敢大意,侧身避开,右手又接连递出三剑,皆被重棍招架。
很快,两位少年就从最初的试探到大开大合,二人均使出浑身解数,唤出魂穴。但见两个魂穴流光宛转,一个如火苗一般赤红,在重棍少年额头处跳动;另一个如青叶一般碧绿,印在了长剑少年的眉心。
魂穴一出,少年间的争斗登时变得激烈起来,冷兵相接之间,更有肉眼可见的灵力在碰撞、在消融,连空气都发出嗤嗤撕裂声。
众人看得凝神起劲,都不觉意外。两人均是少年豪杰,已年满十岁,若是连魂穴都尚未修出,也不必来争夺这宝贵的名额了。
只是此时此刻,望着这两轮浮现的魂穴,一部分人忧虑,一部分人窃喜,魂穴乃是汲取天地五行灵气所凝聚的第四魂,除了修为的深浅外,还有属性相生相克之说。两位少年魂穴均修行不久,偏火的重棍少年,比起偏木的长剑少年在这斗争中自将占据天然优势。
果不其然,几个回合下长剑少年便显出了颓势。
那重棍少年每一击都变得炙热,侵蚀灵力,震得他虎口灼痛,不得不往后退。眼瞧心心念念的令牌已悬于对方眼前,触手可得,忽地,长剑少年魂穴飞速旋转,一片绿色柳叶激射而出,又快又准,狠狠击打在重棍少年的胸膛之上,溅起片片血花。而后,重棍少年身体横飞出去,撞在了唐恒脚下。
“风儿!”
徐家家主徐英大惊失色,连忙起身扶起重伤的徐风。
“卑鄙,暗器使诈!”
人群中有人怒然叫到,但很快被另一种声音淹没。
“真没见识,此乃异种魂穴天赋!”
“呵呵,徐家输不起吗?魂穴乃人体第四魂,有见过魂穴中能隐藏暗器的吗?”
突来的变故令众人惊疑,但那确实不是简单的暗器,更像是魂穴自带的威能。见主考官唐恒没有开口,徐家人不敢再妄语,魂穴修行,有的人生来就不凡,修出来的魂穴不同于常人,带有异象或者专属天赋,是上天的恩泽。这样的异种魂穴,自然也更强。
在众人哗然的目光中,长剑少年收起了剑,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他缓步走到银丝带前,伸手去摘令牌,那令牌却忽然像是生足一般,往上窜去,长剑少年蹙眉,众人举目望去,只见房檐上一个赤足少女提起银丝带,取下令牌在手中晃了晃。
少女年纪不大,带了一丝俏皮,看上去格外天真,众人心中升起了疑问,不知这少女究竟是如何在堂堂青岩修院主考官以及两大氏家家主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攀上房檐的。
“明明你使了诈,怎么好意思呢?”少女朗声开口道,屋檐下顿时炸开了锅。
“你……你胡说什么?”
“我说,你明明使了诈,怎么就好意思来拿令牌呢?”
“我……”长剑少年语塞,季家家主季柏永见势,倏地从座椅上站起来喝到:“哪来的野丫头,敢在青岩修院的考场上肆意妄为、疯言疯语!”
“我哪有疯言疯语了,那枚柳叶明明从他发髻上发出的,我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少女坐在房檐,一双小脚垂下,冲着季柏永拌了个鬼脸。
徐英抱着徐风,为少年缓住伤势,他面色阴沉,拿起徐风的重棍狠狠杵在地上,地面顿时被重棍砸出一个大坑。徐英咬牙道:“季柏永,我需要你给我一个交代!”
眼瞧着场面局势变得剑拔弩张,偏偏主考官大人唐恒似是睡着了一般,一言不发。
季柏永赫地站起身来,怡然不惧,争锋相对道:“徐家若是输不起,却也不必搞这么个小女娃来唱这出戏唬人,真当在场豪杰都是三岁智商吗?!”
此话一出,徐英虽然心中有气,却也冷静了几分,不得不重新思索,他修行多年,没看出有诈,何况主考官也没有开口,此事若只是少女的恶作剧,徐家恐怕会落个输不起的名声,再难抬头。他压住怒火,对着少女柔声道:“小女娃,你叫什么,是哪家的姑娘呀?”
“我叫柳灵均。”少女看不出他的试探,单纯地回答道,她声音清脆,天真烂漫。
众人在脑海中搜索,却怎么也想不出偌大的天渊族有柳姓氏家,既然不是权贵,那只能是寻常百姓的子女,可寻常百姓的孩子,岂有这样的胆量和技艺?
“装模作样,辱我季家,我现在便抓你下来,问个明白!”
季柏永一拍椅子,登时跃起身来,就要去捉柳灵均,柳灵均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吓得从房檐上跳起来乱窜,哇哇大叫:“以大欺小!以大欺小!”
她在房檐上跑起来身轻如燕,然而这一动,众人也都瞧出来少女身手虽然敏捷,却无半点修为。眨眼间,季柏永已欺身而至,就要手擒少女,却在这时,季柏永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像是撞到了一股横来的气流,斜飞了出去,好在他修为不俗,在空中稳住了身体,这才没有露出丑态。众人惊异间,少女咯咯咯咯笑了起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灵均这一句话,险些气得季柏永吐出血来,其中的歧义,实在是令他老脸难搁,怒道:“我不过敬你家大人三分,你这野丫头满嘴胡言乱语,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老夫非替你家长辈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他怒目圆睁,正要再度出手,却是一团黑雾在大厅涌起,连一直淡然看戏的唐恒此刻也不敢怠慢,站起身来。
原本喧嚣的大厅忽然变得静谧,众人面面相觑,严肃起来,不敢再出声叫嚷。
从黑雾中走出一名黑袍男子,不过二十来岁,一手持着黑镰,一手提着铁链。黑袍男子现身,没有任何多余话语,铁链径直往屋檐的少女甩去。
“救命啊救命!”
铁链哗啦啦响动,眼看少女避无可避,一支青色的羽毛不知从何而来,轻飘飘地撞在了铁链上,那铁链顿时像是被电击了一下,收了回去。
一个白衣少年从厅外掠进大堂,带着一脸的稚气,挠挠脑袋歉然道:“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迟了,灵均姐给各位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