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他突然觉得四周冷意加了倍。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得背心一凉,僵了僵,才又放松下来。
火堆还在烧着,夏檀儿披着衣裳就躺在不远处,巡逻的人来回走动,而萧齐然却正一语不发地坐在对面,目光晦暗地盯着他。
容兮静静与他对视了片刻,仿佛在无声交流着什么,最终,他还只是轻轻笑了笑,摇头道:“天亮后,又是新的站场,皇上身居权利巅峰,可知为王者最害怕的是什么?”
这些事不用他来教,萧齐然冷道:“人心。”
是啊,人心。
成也人心,败也在人心。
容兮缓缓点头,撑着手臂坐起来,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我刚经商的那几年,除了阿大,曾经还从人贩子里买了几个下人,其中有一个叫春儿的丫头,同我妹妹一般年纪,吃穿与云儿一般无二。我对她很好,但有一年,我就在蜀中,被人暗算,她却第一个弃我而去。”
萧齐然挑眉,“奸细?还是被人收买?”
容兮无奈,“皇上果然看得通透,这些布局谋算,我从不擅长。”只因为他年纪小,看起来没什么城府,生意场上的老饕哪里看得起他?“是收买。”
“御下不严,识人不明,是你之过。”萧齐然斩钉截铁。
容兮沉默了片刻,点头,“也许你说得对。但我当时没想到那些,我还怕她出事,派人去找他,最后在对家的府上寻到了人,她成了一个足以当他爷爷的人的小妾。”
萧齐然嗤笑,“她眼瞎?不看上你,看上他?”
“谬赞。”
夏檀儿轻咳了声。
萧齐然:“……装睡就好好装,别作。”
夏檀儿于梦中“呓语”,“唔,我睡着了,我在说梦话,好困呀,嘤嘤嘤。”
容兮失笑,见萧齐然无奈地看了她一眼,续又道:“后来她苦求我原谅,我想了想,算了。过了两年,那商人死了,她被大夫人赶了出来,走投无路之下,便来寻我。”
“你不会收了吧?”夏檀儿睁开一只眼盯着他。
萧齐然皱眉,“闭眼,睡觉!”
“要你管!”夏檀儿撇嘴,干脆也坐了起来,“我就是睡不着,就是想听故事,没准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呢?”
其实谁也睡不着,因为大家都是一身伤,怎么躺都不对劲。
容兮笑眯眯道:“我收了。过两年,她又被人收买了,这次是想绑架云儿,被我提前察觉,我想此女死性不改、反骨成恶,性中卑劣可见一斑,但念她无依无靠,只是将人赶了出去。”
萧齐然冷笑,“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是啊,可我那时只有十六岁,”十六岁,他拼命练武,却是从没杀过人,“又过一年,她带了一批仇家过来,是被挟持而来。”
夏檀儿有些着急,“那后来呢?你怎么她了?”
容兮摇头,“那时候容家已经请得起武林高手当护卫了,那些仇家被我送进大牢,那女孩……我把她关在柴房里,过了三天,被别人勒死了。”
“不是你干的?”夏檀儿惊讶,就连萧齐然都颇奇怪,奇怪他说这个故事的目的。
容兮却不紧不慢,不疾不徐,“我是准备将她发卖,然后带着云儿搬家,但云儿不愿意,是她让人干的。”
“她说事不过三,人心是会凉的。人一但凉了心,再多的泪水、再深的悔意都不值一提,失去的永远换不回,得到了也可能再失去。”
萧齐然目光微凝,“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容兮对两人笑笑,似乎意味深长,又似乎别无他意,“就是突然感叹往事不易罢了。”
萧齐然却嘲道:“连一个小丫头都对付不了,你未免过于无能。”
夏檀儿却不以为然,“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世上固然有戒备之深防人如防川者,但也有正人君子待人以诚者。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总不能个个都深谋远虑、寸寸审视,这样何来交心?过得也拘束不是?”
“防人之心不可无,”容兮接道,“但也不必防备过甚,过犹不及,同样的,人心会伤,伤之过甚,就如同我小妹那般,终止毁灭罢了。”
萧齐然却道:“如此容易交付的真心,有何价值可言?”
“人心可用价值谋算吗?”容兮问。
“否则你那小丫头为何会被三番两次收买?”
容兮摇头,“我不信世上只有精打细算,更不信人心可以用价值计量,真心需得真心换。从她第一次背叛我开始,我就不曾对她交付真心。是我不想,而非不能。”
容兮叹口气,往后一躺,平静的眼眸里映下繁星铺就的银河,“我想这世上总该有赤子之心、热忱如火,世间百态,延续永劫,那些你认为无用的、可笑的东西,不也是数千年都还存在着的吗?”
“如果它们真的是无用、可笑,不为任何人所相信、期待,那它们为何还会延续至今呢?”
天真。
萧齐然冷冷勾唇,一转眼,却见夏檀儿眼睛发亮地连连点头,“人就是想得太多,顺心而行,无愧天地,不就很好?”
容兮认同地竖起大拇指,“知我者,檀儿也。”
天真还可笑!
变故出现的那一天,他们已经到了新城脚下,来接应容兮的人已经到了门口。
那是容家庄真正的老仆人,佝偻的腰带着真正老人才有的垂暮枯竭,一步一步走到近前,拐杖与簸箕拖在身后,与他们擦肩而过,让人看得胆战心惊。
夏檀儿忍不住都看了两眼,她并没有意识到那就是来接应的人,毕竟谁都想不到容兮会故技重施,而且这老人形单影只、目不斜视,就像一个被儿女抛弃多年、老无善终的可怜人,便是路边的乞丐都要为他摇头叹息。
萧齐然也忍不住看了他许久,他并没有发现老人的不对之处,只是他的确很少领会这样无依无靠的酸涩与悲情,老人什么都没说,他的脑海里已经止不住给他勾勒了一副沧桑沉沦的黑暗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