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母亲的坟茔所在的地方,周渔思心中也莫名泛起一丝愁绪,想到自己还没办成的事,便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无心去揣摩戴永昊的心思了。
“也是这样的暮春时节,她穿着天水碧的单衣,美好得像枝头的嫩叶……”戴永昊娓娓讲着,眼中是一汪脉脉情深的眼波。
暮春……沧浪山下……天水碧……?不会的,只是巧合吧。周渔思打消了心里的设想,同时也为自己会这样迎合戴永昊的描述而感到惊讶并且羞愧难当,于是低垂螓首,没听到般,看脚上穿着的一双桃红色绣碧桃纹的绣鞋。
就这样静默站在浩淼湖边,夜空如墨,月华如纱,草丛中有不知名的虫鸣,花背拳毛騧渐行渐远了。桃花般清新可人的姑娘,长身玉立的多情公子,让人不忍打破这片宁静。
“夜深了,侍郎府快落钥了。”良久,戴永昊打了个响亮的马哨道,拳毛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边。这回,周渔思并不需要他抱了,只是在他的搀扶之下自己登上马去的。
戴行简的大婚之日,侍郎府阖府上下的关注点自然是婚礼和婚宴,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可有可无的丫鬟的去向,只是,也没有人会在意这府上的三老爷吗?他虽然只有二十五六,但毕竟也是长辈啊,难道不必观礼不必应酬往来贵宾吗?再想到业已成年的鄄城王虽然常年在外,但在上京竟没有自己独立的府邸而只能暂时住在兄长家吗?周渔思在回去的路上满腹狐疑。
三日后,嘉历二十一年五月初七,黄道吉日,戴家上下举家去宗庙祭祖,也是方秀珏作为戴永肃家的第一个儿媳妇——虽然不是长媳——对祖宗的第一次隆重祭祀。
方秀珏异常郑重,前一天上午就已经准备下了祭祖那日的服饰,刺绣繁复的胭脂红云雁宫服,配一条朱砂色的臂挽,头面早就打好,赤金牡丹嵌红蓝宝石的一套头面,是黛翮夫人送于新正房儿媳的礼物。
当日天蒙蒙亮,早有一队青帷油车秩序井然地候于北街侍郎府正大门外,万管家厉声呵斥一个没有戴正帽子的小厮,那小厮唯唯垂手站着,几欲跪倒。阖府上下运动起来,只黛翮夫人处并没有动静。就有大丫鬟巧莲出来禀了戴永肃,说夫人今日不适,头风发作,实在起不了床下不得地了。戴永肃知道黛翮的头风是多年顽疾,心中怜惜,最近又是多雨水的黄梅时节,是又该犯了,饶是求过多少医吃过多少药都不见效,便命黛翮房中的大丫鬟巧莲留下好好照应,又命万斯通传了京中杏林圣手上府来给夫人看看。
戴家祭祀宗庙祠堂设在在宰相府的后堂大殿,一行人乘青帷油车沿着北街向东走了一程,便到了宰相府大门外。宰相府与侍郎府原本比邻,只是中间隔了个大花园。两家的府邸原本是前朝淑和公主的旧居,饶是上京寸土寸金,但淑和公主旧居的地段和占地面积都是上上的,又和皇宫近。淑和公主因为“嘉历二年外戚杨宗荣谋逆案”牵连其中,府邸被充了公。当时皇帝甫在皇位,朝中不稳,朝政诡谲多变,在外,仰仗元雍夫人的父亲元比山将军稳定军权,在内,仰仗前宰相戴仁丰和护国公田觐长出谋划策稳定朝政。此后对此三人更是加官进爵,亲厚非常。而戴仁丰的正房长子戴永杲更是因袭宰相之位,次子出任礼部侍郎一职,加上元比山三女元雍嫁于戴永杲为妻,戴元两家结秦晋之好,戴家的地位更是一时无两,这淑和公主的旧邸也就指给了戴仁丰为赏赐。戴仁丰盛年早逝,其府邸又一分为二,东边面积较大的,分给了长子戴永杲,而西边面积较小的,则分给了戴永肃。庶出的戴永昊历来不受戴仁丰喜爱,只分得了两府之间的小小花园,唤作不悔园。
宗庙祠堂大殿内铺的是光滑如镜的金砖,挂着联三聚五的羊角宫灯。中堂是整整齐齐的祖宗灵位,灵位下设一紫檀木乌漆长案,正中摆个掐丝珐琅的三足香,檀香的味道正从那香炉中袅袅散开。长案左边供着个尺高的紫檀木座羊脂玉佛手,右边供着个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再向东边望去,紫檀木的步步高升落地罩,挂了靛蓝色的幔帐。整座大殿之中氤氲着庄严肃穆之气。周渔思立在大殿之外候命,心里着实被眼前宰相府的奢贵景象给惊着了。
一行人跪拜如仪,香烟鼎盛自是不必多言。可是,放眼看去,周渔思还是没有看到鄄城王戴永昊的背影。如此祭祖大典,怎么戴永昊也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