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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漫漫长夜

“我不过是陆家一个婢子,只能照主子的意思办事,旁的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能说…”

“你家小姐她,是不是…”

“收下药,好好治你的病,我家小姐嫁于何人,是死是活,都与你全无干系…”

“等等…”

踉踉跄跄追至巷口,顾念生不记得自己跌过多少跤,胳膊、膝盖、额角哪里磕过碰过,他全无感觉。

夏荷的声音满是嫌弃,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只最后那一句全无干系,他听得清清楚楚。

那一刻,天突然黑了,原本触手可及的院墙戛然而止,脚下若临万丈深渊,他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他,该往哪里走…

此时,巷口往来的人并不多,瞧他这般情状,无一人上前,皆是避之唯恐不及。

直到脚下忽然变作冰冷潮湿,顾念生才恍然停步,他该是到了浣溪河边。

卵石遍地,湿滑难行,他终于不再乱闯,只是缓缓蹲下身子,将自己蜷成一团,口中低喃,犹如呓语。

“阿娘,我找不到她,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怎么办…”

河岸空旷,任他再问多少遍,也是无人应声。

从日暮时分,家家户户炊烟缭绕,再到月出星现灯稀,人声渐消,顾念生身后终究有脚步声响起,有人应了他。

“阿生,我送你回家。”

茫然回顾,他眼前是一成不变的黑,指尖下意识探出身前,又如触电一般仓促收回,他仍旧蜷了身子,一动不动,声音沙哑,带着倔强。

“我…没事,只是…天太黑,看不清路…”

“我知道,放心,有我。”

“嗯…”

皓月当空,陆佛莲抬头仰望片刻,不再言语,俯身握了他的双手,扶他缓缓起身,相伴归家。

前路遍洒银白,清晰无比,顾念生却走得异常艰辛,入了院子,他脚下忽然被不知什么狠狠一绊,险些跌倒在地,好在有她陪着,总不至于太过狼狈。

入得屋内,掌灯、烧水、煎药,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尽是她在忙碌,他能做的不过是坐定一处,不言,不语,不动。

想来有些事,她不问,早已明白。

“阿生,喝药,趁热。”

“好。”

药碗并不烫手,她仍小心帮他端稳,入口滋味苦涩,不及他心中万一。

静夜无声,他侧耳倾听,她开口,提的却是旁人。

“夏荷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我看过她给你抓的药,都是上品,只是她被我惯坏了,说话由着性子胡天胡地,你听过,忘了就好。”

借着灯火,仔细清理他掌心的擦伤,陆佛莲轻轻一笑。

“任大夫说你的眼睛需要好生休养,不宜忧思过度,需放宽心才好,他的话,我信,阿生,你信我,会好起来的。”

“好。”

顾念生点头,忽然反手握了她指尖,掌心所及温度一片冰凉,他的眉心蹙紧。

“你也信我,好不好?”

“我…自是信你的…”

她低头,他摇头,唇边的笑带着几分惨淡和苍白。

“你受的那些委屈,还打算瞒我到几时?”

“我…哪里受过什么委屈…”

她的头越埋越低,明知他此刻根本瞧不出什么,心里却怕得厉害。

“你本性活泼好动,如今行止却是沉静如水,开口只说旁人,对自己只字不提,你的手向来温热,如今却是冰凉彻骨,消瘦得让我心疼,如何…还说自己不曾受过委屈?”

虽然眼中空无一物,顾念生的话却是斩钉截铁,他知自己此刻狼狈不堪,自顾不暇,却没办法对这一切视若无睹,连心也一并瞎掉。

沉默许久,陆佛莲面色愈发苍白,轻声道:“也好…”

言罢,她抬手取下覆面白纱,托着他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颊。

指尖所及,温度依旧冰凉,带着粗糙不平,他的手止不住发颤,生怕弄疼了她,更不舍得离开。

“你…”

“父亲欲送我入京,配官宦为续弦,我不愿,自毁容颜相抗,父亲大怒,罚我困守家祠,我不得出,每每至夜半,趁看管不严,方能至此。”

重新覆好面上白纱,陆佛莲垂眸。

“阿生,是我花言巧语瞒骗于你,今后,我再无颜前来,至此,作别。”

“我不放你走。”

掌心里的小手欲逃,顾念生使尽全力牢牢捉住不放。

“你答应过我,会等我三年,届时会试一过,我就登门求娶,哪怕千难万难,定要迎你入门,这一生,我只要你。”

“阿生,你真是个…呆子…”

“你说是,就是吧…”

细雨微风斜阳暮,星汉落处故人家。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渐没,才是沿河巷那处寂寥小院添些生气之时,长夜漫漫,不透光明,却也不见得总是寂寞难熬。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一点灯光如豆,陆佛莲坐于案旁低吟,手中书册翻过一页,有纸笺滑落,其上字迹清晰,是当年书塾之内他二人的一问一答,再低头,书案之上另有新添的手稿,字体尚工整,却重重叠叠,难以辨认。

“入夜寒凉,饮些热茶,身子也能暖些。”

去而复返,顾念生手中添了只茶盏,脚下步子缓慢,却已无几日前的凌乱不堪。

屋内能换钱的物什被变卖一空,家徒四壁,倒是让他行动多了些方便,寻到书案一角,他轻轻松了口气,眉心却是蹙得更紧。

“你的手很凉,每每漏夜前来,定是染了寒气。”

“家祠受罚,自不比闺阁享乐,我忤逆亲长,不服教诲,这点苦,当受。”

轻轻摇了摇头,赶在他再开口之前,她道:“任大夫说过,快则一月,慢则三月,你的眼睛定有起色,阿生,你且宽心。”

“嗯,我不担心。”

映着灯火,他眸子里也有了些光亮。

“阿娘往日做的活计,我都能做一些,有了虚名,我先前攒下的经文、诗稿,也能换些银钱。你且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饿了肚子,缺了衣裳,你…不用…夜夜都来看我,真的…”

“阿生…这些我都知道…”

窗外寂寂,夜色渐淡,最深沉的黑已过,陆佛莲咬了咬唇,把整个身子没入他的怀中。

闭了眼睛,他的心跳就在耳边,清晰、真切、急促、鲜活,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如此贪心,想就这么在他怀里赖一辈子,再不离开。

“阿生,三年易过,我等你…”

研磨执笔的手,握皂角,理衣衫,初初确是不稳当,时日一久,指尖连片的新伤覆上薄茧,再碰水便不觉得疼痛。

新寻的雇主欺生,见顾念生眼睛不便,做事比旁人慢,总有诸多借口短他工钱,他从不计较。

这么多年,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一直都是他阿娘在做的事,如今换他来做,饶是再难,慢慢学来,也就会了。

一日,学正周潼前来探望,言语间用词张扬,毫不避讳,四下邻里尽知他乡试得中,方才无人轻易欺他孤身一人。

三餐自己动手,不管生的熟的,他通通咽下,出入艰难,握紧手中竹杖,倒不至于每每迷路,寻不到家门。

他瞧不见世人的白眼、嫌恶、轻蔑,也不在意,可一日日过去,他仍旧分不清白天黑夜。

任澜深前来看诊,对他多是安慰,夏荷送药,尽是冷言冷语,最后索性不发一言,作哑巴一般。

每每待得露寒风起,他都会在案上点一盏灯,他劝她不要夜夜前来,却夜夜等到天明。

又是将近一夜未眠,他累极,伏在案上睡了过去,醒来之时身上已添了件披风,针脚细密很是暖和,颈口的盘扣之上绣着的暗纹,细细摸索辨认,正是九瓣莲花模样。

手边灯盏已冷,该是熄灭多时,肚子空空,一身酸痛,他唇边却是带笑,寻到竹杖,入手感觉有些异样,原是有人拿棉线仔细缠了一圈又一圈,握在手里,添了踏实。

眼中微热,他缓步而行推门而出,院中日头已高,瞧着刺目,他眼前许久一成不变的黑,终于添了些许的光明。

自那一日,顾念生恨不得把所有丢掉的时光通通补回来。

眼睛辨不得书册字迹,他便去书塾领了杂役,只为听周夫子谈书论史,一遍又一遍,再通通背下。

目力衰微,落笔艰难,他日日伏案而书,练得字迹工整清晰,一丝不苟。

寒来暑往,三年光阴,当真这般被他一点一点,熬过去了。

“几年之功,总算有些小成,老朽也算不愧对陆小姐昔年恩义。”

循例前来复诊,任澜深鬓边新添华发,见顾念生落笔自如,连连点头,神色里有些安慰,抬笔再成一道药方。

“老朽力尽于此,顾公子可依此方调养,切忌忧思伤神。”

“多谢,先生。”

接过药方,顾念生端正一礼。

“先生再造之恩,晚辈铭记。”

“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不敢居功,告辞。”

一个回礼,任澜深转身离开,出了院门,他低声自语。

“如此结果,陆小姐若能得知,当可心安。”

送别医者,顾念生转身而回,拾起一旁扫帚,细细打扫院中杂尘。

为了出入方便,这里早就收拾得空空荡荡,此刻,时近正午,旭日当空,他无需竹杖指引,也可分辨脚下道路。

来人惯着一袭粉色长裙,步子急促,匆匆忙忙,他亦能猜出是谁。

“多谢,夏荷姑娘送药。”

躬身一礼,迎面积年累月的冰冷,顾念生早已习惯并不在意,可今次却是个例外。

“顾呆子,今日,我是来告辞的。”

几年过去,夏荷心里的恨一直都在,眼前的人呆呆愣愣的模样,让她看了就来火,可如今,她不能再恨了。

“我年岁已满,陆家烧了我的卖身契,明日,我就该回乡嫁人了,今后,任先生的药自有他幼徒代为转送,你不必担心。这三年,你过得不易,我看在眼里,如今有机会更进一步,自当牢牢把握,你…好自为之,小姐她…若知你顺遂安好,也可…放心了…”

言罢,夏荷眼中已有泪滑落,下一刻,转身而走,只留顾念生一人呆呆立在原地,回神之时,暮色四合,天光沉沉暗去。

夏荷的话里的未尽之言似有何处不妥,他有所觉却又猜不透,春寒料峭,入夜更是如此,浑身早就一片冰凉,心里亦是如此,他忽然握了竹杖,抬步就要往外走。

下一刻,柴门轻叩,他匆忙近前,只见一道身影静立夜色之下,红衣胜火,似已候他良久,又似当年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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