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霜在前厅认认真真端茶送水,席间居然瞧见了昨夜那个剑痴后辈。
沈九思似乎也有些吃惊,忍不住偷偷瞧了她好几眼。这家伙明显不擅长掩饰,连他右手边的公子都忍不住打趣道:“这月家连小丫鬟都生的如此貌美,沈公子你说,是也不是?”
沈九思连忙埋下头去,耳根子似乎有些红。
“碰。”此时另一个小丫鬟走到他面前,重重地放下茶杯,差点没把茶水泼到他脸上。
他一抬头,就看见阿敛刀子般的眼神。
沈九思:“……”
却说大门外,月则成拱手回礼道:“哪里的话,得公子降临寒舍,月家蓬荜生辉,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今日小女论道择婿,公子何不一同畅饮?”
话音未落,一玄衣公子自车内飘然而落。
那公子端端正正束一顶极罕见的玄玉冠,眉目俊朗却面若寒霜,手中持一奇异罗盘,一言不发地皱着眉头。长睫微垂,眸色沉沉。
那红衣婢子深谙主子脾性,见状回道:“我家公子乃鹤羽境华家华衍,叨扰贵府了。”
世人皆知鹤羽境乃华家主家所在,因出了六界战神云衿,目前已隐有仙族之首之势。这华衍虽不知是主家哪一位公子,身份却显而易见的十分尊贵。
一时间,嘉阴月家分族的众人几乎都被这天上砸下的馅饼击晕了。
“公子快请进!”月则成忙忙让出道来,招呼妻女众人前来拜见。
那公子微皱着眉,似是忍耐般寒着一张俊脸,长睫低垂默然不语,只淡淡看着罗盘径行而入。
临霜正侍立在前厅,就看见貌似月家家主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恭敬地迎进来一位玄衣公子。
这公子容貌俊朗华服美冠,可惜冷冷清清微皱着眉头,仿佛世人皆不入他眼——
这气度仪容,倒像是天上仙君……?额,似乎有点眼熟?
临霜还没反应过来,那公子便高高上座,一双冰霜般的眼睛高傲地、冷冷地摄住了她。
——好吧,端的是六界第一战神独一无二的清致孤高,云衿君亲自下界莅临是也。
阶下丫鬟打扮的临霜突然有些心虚,仿佛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被长辈揪住了尾巴。
——当年还是个小仙的时候实在在云衿剑下不知被揍过多少回,直到现在还有些心理阴影。
云衿神力极强,自然一见面就察觉了临霜状况不对,他冷哼一声捏碎了手中罗盘,也不顾月则成还在一旁喋喋不休,起身便要拂袖而去。
临霜松了一口气,云衿虽用的是他飞升之前的凡人身份,修为也压制到了凡人大能的水准,但此等浓重威压于失去仙体的她来说依然过于压抑,有些喘不上气来。
不过——她想起刚刚云衿的脸色,这人向来面无表情便是正常表情,此番下界也不知为何。
突然,默默侍立于临霜左侧的阿敛身影一闪,袖中利刃寒光四射,纵身扑向主位上的大夫人。
此时临霜注意力还在云衿身上,一个疏忽,已来不及阻拦,心中不由一沉。
“啊!有刺客!”不待大夫人呼救,少年身形尚未越过珠帘已被阻却,满座高手如云,家仆护院亦皆是修者,瞬时就要将这小小刺客立时击杀。
“住手!”临霜脱口而出。
云衿君挺拔修长的背影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径行向外行去。
来不及了,临霜强行聚起残余灵力,灵台方寸如火焚一般,正是燃烧自身根基的玉石俱焚之法。
仙骨可以再修,可道基一毁,将再无修行可能。
谁知霎眼之间,众人手中兵器纷纷坠地,云衿不知何时重新站在了珠帘之前。
剑祖面前,天下兵器皆如废铁。
除了落地的兵器,未出鞘的刀剑亦在鞘中嗡嗡颤动,似是承受不了巨大的压迫力般发出断裂嘶鸣之声。
“这熟悉的感觉,啊,不愧是六界战神,破虚剑祖,这令人震颤的气息!这让人臣服的神力!”神锐不知何时偷偷冒出剑柄来,大声传音给临霜,差点把她耳膜震破。
神锐这家伙一向是云衿的狗腿子,可惜当年输给第一神剑破虚没当成云衿的佩剑,他还耿耿于怀了好久,以至于对现主人临霜经常横挑鼻子竖挑眼——虽然临霜登临上神尊位之后不太敢了,不过最近大有复发的趋势。
玄衣公子气质高贵相貌脱俗,更兼修为高深莫测,月心婉在珠帘之后悄悄瞧着,只觉一颗心都失落在此处了。
云衿一张冰山俊脸冷的快要掉下冰碴来,他闪身逼近临霜身前,两根纤长的手指在她身上一轮疾点,语气带着少见的愤怒:“你是真想死?”
灵轨盘有异,主克上神。五上神现在只有临霜不在仙界,必有大变故临身。他不知自己内心为何如此焦躁,不祥的预感这些天一直笼罩在心间,还是寻了个空亲自下界,谁知差点就看到临霜自毁道基。
“家主,此人如何处置?”少年被押跪在地却毫不挣扎,一双眸子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
谁知大夫人看了看地上的少年,突然惊叫起来:“你……你是人是*********人这是何意?难道是怕昨日的冤魂来找你索命吗?”少年抬起一张精致俊秀的脸蛋,轻轻笑道:“尊敬的母亲大人?”
“月心敛?!”大夫人失声尖叫,她回头看到月则成的怨毒眼神,知他在华家公子面前失了面子迁怒于己,心中不由一慌,忙忙解释道:“不,我家敛儿一向体弱多病,昨日药石罔效不幸早夭,如何是你这个卑贱丫鬟冒充得的!来人!给本夫人就地处死!”
月则成哪还猜不到大夫人私下所为,虽心里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却想将此事迅速揭过,于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家仆们快点解决。管他是不是自家儿子,反正月心敛早就是没有用的废物一个,可不能污了现在还大有用处的妻女的名声。
月则成修为卡在元婴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旁系资源有限,他个人资质又不足,却野心勃勃欲壑难填。他瞧这华家公子不请自来又去而复返,如果月心敛真的入了华家公子的眼,能和华家主家结成秦晋之好,凭华家雄厚资源,不但自己飞升有望,连月氏主家都得敬嘉阴月氏三分。想到此处,他眼中闪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看着所谓的父亲母亲,月心敛俊秀明亮的眼眸黯淡了下去,诡异的赤色在眼底一闪而过。
临霜被云衿锁住道基,一点儿灵气也调不起来,此时有心无力动弹不得。云衿黑着脸不知在生什么气,封脉时下手极重,甚至有意无意借着站位遮挡住临霜的视线。
眼见得月心敛就要性命不保,还好一向忠厚正直的老实人沈九思,见无人愿意插手月家家事,便起身劝阻道:“月家主,虽外人不宜多舌,但今日心婉小姐择婿,血溅三尺总归不吉。”
“这……沈公子宅心仁厚,我们月家也向来对下人宽厚,但此凶徒大庭广众之下刺杀内人,不能轻放啊!”月则成一脸为难。
沈九思瞥一眼临霜,那华氏公子不知为何站在她身前,冷冷睨了自己一眼。
他又看了看跪着的月心敛,对月则成微笑道:“不如我衍风派收他作个记名弟子,也算是劝恶向善,家主觉得如何?”
月则成一忖,衍风派也是目前五家八派十宗里有名的修仙势力,这沈九思又是衍风大弟子,年青修者中出了名的实力强劲的天才,不如卖他个面子把这小废物丢出去,由他自生自灭。
他便脸上堆笑道:“如此,真是贵派好生之德,来人,将人交予沈公子。”
沈九思拱手道谢,再去寻临霜身影,却发现那玄衣公子不知何时消失在原地,连带临霜也不见了踪影。
一红衣婢子上前施礼:“我家公子有事先行一步,稍后有重礼奉上,祝月小姐择得佳婿。”
那婢子话不多,却不卑不亢礼数周到,引华家众奴仆将贺礼搬进门来。
月则成从未想过与鹤羽华家嫡系相交,见华家这般重礼,又瞧见女儿那欲语还休的娇羞面色,心里忖度说不准二人早就有情,便把废物庶子那一丁点小事抛在脑后,一张老脸差点没笑开花。
只有月心婉见华家公子不辞而别,心内好不郁郁,就连满座俊杰也变成了鱼目,再也不能入她眼内。
却说临霜被云衿逮进华家华丽宽敞的马车,侍立的婢子仆从跟他家主人一样,话极少极规矩,上茶之后便纷纷退下,连声咳嗽都不闻。
云衿皱着眉,长眸淡淡看着临霜,也不说话,径自斟了一杯茶。
“区区妖鬼竟把你弄成这样?”
临霜见他面无表情,本也不想回答,但想到方才多亏他援手,只得答道:“一时不察,中了点药罢了。”
“药?”云衿手一顿,瓷白的茶杯上立时出现了一道裂痕。
还未来得及反应,临霜只觉肩背一阵剧痛,向来清冷孤傲的云衿君竟欺身而上,将她翻了个身牢牢压制在马车内厚厚的毛毯之上。
一双纤长有力的手覆在背脊上,毫不留情地按在了还未愈合的伤处。
临霜疼的冷汗直冒,咬着唇角不吭声。不仅是伤处未愈,更是因云衿的神力霸道十足,查探般在体内一阵横冲直撞,好一会儿才收了手。
“仙骨尽失,道基半毁,为堕神之相,”云衿冷冽的声音靠得极近,幽幽在耳畔响起:“还想瞒我?”
临霜像只病猫被捏住后脖颈,挣扎了半天也难以在他压制下起身,直挣得衣襟散乱浑身酸痛。
无法,只得硬着头皮道:“未到堕神之相,只需再度修炼而已。”
却听那人在耳边一声冷笑,似是带着些讽意:“如此,本君倒要看看你如何重修。”
说完,他放手起身,如同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看也不看地上有些狼狈的临霜,只若有所指道:
“那凡人心智与你不可同日而语,到时一身修为尽为他人作嫁衣,本君可不会管你。”
临霜整了整衣襟忍着疼痛走出马车,眼尾似乎有些红,眸色里也带着点水光。她看着云衿,低声冷道:“不劳云衿君挂怀。”
云衿低头看着她,长眸幽深,神色竟有些罕见的复杂难懂。
“不识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