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城门外,云宙和云辉已经负好行囊,萧亭同云惜都来送他们。
云惜拉着小菁的手,看着她肩上背着的包袱:“小菁妹妹,你不在云梦城中歇下来吗?”
虽然没有几日,但已足够让云惜熟悉小菁的境况了,她本以为小菁会留下来。
“不了,我的性命是云宙云辉哥哥救得,只要他们不嫌弃,我宁愿一辈子跟在他们身边,哪怕做个丫环……”小菁背对着云宙和云辉,却不料这么轻声还是被云辉听见了。
云辉一时间说不上话来,他看着被姐姐打理后的小菁,突然觉得这个单薄的背影竟然也有几分柔情。
云惜原本想极力挽留的,听她这般讲来,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自己不在哥哥弟弟身边,小菁在的话,多少算是个陪伴。
萧亭缓缓走上前来,挽起云宙的手:“你自小天资聪慧,平日里又是百倍用功,可要好生照看身体!”
云宙握着母亲的手,点了点头:“谢谢娘亲挂记,孩儿谨记在心!”
“另外,你弟虽是顽皮,你却要多分心力指点……”
萧亭还没讲完,云辉就撅起嘴皮,满脸不服气的样子道:“娘,我哪里顽皮啦?”
“你当多学学你哥才是,身在异地,可要处处小心!”
“娘,你放心吧,我知道的!”云辉立马散去脸上的脾气。
萧亭由握住两个孩子的手,想要叮嘱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云宙看出了母亲脸上的不舍,他握紧了母亲的手:“娘,你放心吧,我们如今也不是孩子了!”
萧亭听得释然了许多,她欣慰的点了点头。
“娘,你就让他们走吧,再不走就晚了……”云惜看了看天色,却是安慰着萧亭。
萧亭这才放开手,目送着他们离开。
“练功受伤了可别忘了抹药!”云惜朝着云宙喊道。
云宙想起妹妹研制的愈创膏,感激的点了点头。
一阵风,吹动了满城丁香。
萧亭看着她别在孩子包裹上的丁香怔怔出神,像是经历过的往事又重新浮现,她痴痴的望着云宙他们远行的背影,像是回想起曾经的自己,想起多年前的事来……
那是在一个初秋的傍晚,西天的彩霞如同蓬莱岛上的鲜花一般耀眼夺目。
“求求你救救我的土豆!”简陋的屋子面前跪着一个少年,那少年面上染了重重的风尘,显然是历经千山万水来到此处。
少年怀里抱着一只土灰色的狗,圆鼓鼓的,却像是生病了一般躺在那里不停的喘息。
萧亭跟在母亲背后,十来岁的她很想上去抱抱那只土豆,可又不敢。
母亲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淡淡的看过一眼,又将门关上了。
“求你了!”萧亭听到外边少年哭泣的声音。
“娘,为什么不救呢?”萧亭自小便跟着母亲学医,母亲更是教导她不能见死不救,如今见着这样的场景,不免有些疑惑。
“那少年并非蓬莱之人,千里迢迢寻来,若真是为了一只狗……”
萧亭抬着头看着母亲,只见她沉默着摇了摇头,却没有再说话。
夜晚,一场暴雨惊醒了睡梦中的萧亭,她起身掀开帘子的一角朝窗外望去,却见得那少年仍跪在门前的大雨里,手里的狗一动不动。
那少年痛苦的抽泣着,眼角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弓着背,用厚厚的衣角替那怀中的狗儿挡雨。
那衣角哪来避雨的功用,只见着雨水仍旧透过衣服一点点打落下来。
终于,少年倾下身来,用起整个身子替那怀中的狗儿挡下一切……
雨,点点的落下,打在了萧亭的心头。
萧亭悄悄起身,她支起伞出了门。
“狗狗能让我抱抱吗?”萧亭将伞举到少年身上。
“你能救救我的土豆吗?”少年似乎感到了什么,绝望的望着她。
“不看看怎么知道呢?”
少年跟着萧亭走到了屋檐下,将土豆递了过去。
萧亭接过土豆,掂量了下:“它好小,应该只有一个月大吧?”
“嗯……”少年没去过问被雨水打湿的衣衫,而是急切的看着萧亭怀里的土豆。
萧亭拨开土豆的眼睑,又掰开土豆的嘴看了看:“它已经严重脱水了,眼球陷下去了,牙龈也发白……”
少年焦急的望着她:“它都已经五天没吃没喝了,我怕它不行,每天都灌些糖水给它,可是它又挣脱着偏偏不喝!”
萧亭淡淡看了少年一眼,低下头凑到土豆身上闻了闻:“是不是它还呕吐拉稀?”
少年似乎看到了希望,赶忙点头。
萧亭看着怀里一动不动的土豆,她伸手探了探,土豆浑身像是瘫痪一般软弱无力:“它患了一种罕见的怪病,这种病极易致死,幼犬一般都难逃此劫……”
少年忧虑而怜悯的抚摸着土豆的毛发:“能救救它吗?”
“可以,不过我不能保证一定能痊愈。”萧亭真希望自己能把怀里的土豆救好,她脸上带着些许无奈,“毕竟它没有食欲,需要熬药喂给它喝,不过一般的小狗都不愿意喝。所以,能否痊愈,需要看它自己的意志……”
少年缓缓低下头来,他不知如何是好,又不知如何面对现实。
兴许土豆曾经带给他无限美好,也兴许土豆是他至关重要的陪伴,萧亭将少年脸上的痛苦与焦灼一一看在眼里。
“你等我会儿,我去取药!”说着,萧亭把伞留给少年,独自悄悄的进了屋子。
良久,萧亭出来时一手端着盛药的碗,一手将封好的药递给少年:“你每隔两个时辰喂它一次,它不吃就不要强行喂了。”
少年拿着药,将萧亭的话字字记在心间。
说话间,萧亭舀了一勺汤药喂进土豆嘴里:“对了,它为什么叫土豆呀?”
少年明白萧亭在有意的安抚自己内心的焦灼,感谢的笑了笑,很快又低下了头:“因为它毛发是土黄色的,长得又像个豆子,我寻思‘黄豆’和‘土黄豆豆’都不好听,就干脆喊它‘土豆’了……”
萧亭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生平第一次听到“土豆”这个词,却觉着可爱无比。她抚摸着幼小的土豆,不免生出怜悯之情。
“它动了!”少年惊喜的叫出声来,“快看!”
原本耷拉下头的土豆喝完药立起了前腿,脖子也伸长了,它瞪着眼睛好奇的望着萧亭。
萧亭见着土豆黑漆漆的眼珠子在它土黄色浓密的毛发间骨碌转着,心中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她凑上脸来看着萌萌的土豆,禁不住要伸手抚摸起来。
“蓬莱医术果然名不虚传!”少年眼中发出亮光,他浑然不觉自己湿漉的衣装,高兴得险些跳了起来。
萧亭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虽然他相貌并不出众,但他浓眉之间却是有种同族之人未曾拥有的柔情。
“你快回去吧,别让小狗着凉了!”萧亭却是惦记着少年湿透的衣衫。
少年却并没有走,他从身上摸了半天,最终无奈的停下来,难堪的看着萧亭:“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不用的!”萧亭客气道。
“这样吧!”少年从袖口里取出一束被雨淋湿的丁香,“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我在岛上没能见到这样的花,如今送给你吧!”
萧亭接过丁香:“这花叫什么名字?”
“丁香……”
萧亭还独自玩弄这束幽紫色的花时,少年已经举着伞缓缓离去了。大雨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顺着屋檐,萧亭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
“对了,我差点忘了,你叫什么名字?”远处,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来渺远的声音。
“我叫萧亭,”萧亭突然想起什么,她看着朦胧的夜色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朝那雨中坚定的问道,“你呢?”
“我叫云峰!”
……
一切的美好,皆随着丁香飘飞。
萧亭痴痴的望着云梦城外逐渐隐没在深深绿林中的云宙与云辉。
“娘,我们回去吧!”云惜将母亲从沉沉回忆中唤醒。
“好!”萧亭缓缓转过身,慢慢朝云梦城的深处走去。
她万万不会想到,这一次的道别会成为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