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惜终于可以下床走动了,萧亭挽着女儿的手踏出了破旧屋舍的门槛。
“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你爹,那时的土豆还很小,躺在怀里像个长满绒毛的大豆子……”萧亭勉强的笑着。
云惜明白多愁的母亲心中有无限牵挂,便默不作声,只是攥紧了母亲的手。
爽朗的海风送来阵阵清凉,岛上桃花荡开层层花香,掩映在粉红桃花中的是阡陌交通,茅草屋舍俨然错落。桃林里,百草透出浓浓翠意。
头顶,白云缭绕,晴空映出长天的湛蓝。
远处,海天一线。
“这里,就是隐秘的人间仙境——蓬莱了。”云惜淡淡的说着,更像是提醒自己。
“对,”萧亭终于回过神来,“也不对。”
云惜茫然的看了眼母亲,念及她终日愁眉,也不忍打搅,便又沉寂的低下头来。
“这里是蓬莱自然没错,”萧亭望着眼前无尽的桃林,“不过,蓬莱却并不算是隐秘的人间仙境!”
云惜又看了眼母亲。
“至少,它不算隐秘……”萧亭如今已换上蓬莱的朴素衣装,海风不时吹动了她粗麻制就的衣衫,“相较于岱屿、员峤、方壶、瀛洲四座岛屿而言,蓬莱却是最不隐秘的岛了!”
云惜第一次听说这八荒之内还有这么多岛屿,甚是诧异。
“蓬莱是流落人间的仙境,岱屿和员峤自上古便飘飞而去再无踪迹,剩下的瀛洲和方壶虽滞留人间,却难觅踪迹,这瀛洲和方壶便是云霄外真正的仙境,相传瀛洲上住着天上仙人,而方壶之上却是住着修道高僧!”萧亭平静的说,似乎这样的言传能澹洗心中忧虑。
“修道高僧?”云惜第一次听说这些,自然很是好奇。
“嗯!”萧亭点了点头,“他们看破尘世,为了修行佛法而另觅仙境,终于找到了世人无从搅扰的方壶……”
“那,方壶上住着的高僧也都是八荒之中的平民百姓么?”云惜好奇的问。
萧亭淡淡的点了点头:“据说,他们看破生死,执意寻求超脱尘世的意念而遁入佛门,此后每受尘世爱恨纠葛便会在掌心留下一道刀刻,直到不再受尘世搅扰。”
“可是,”云惜不甚困惑,“这尘世又有何不好,他们为何要远离尘世?”
“人世疾苦……”终于,萧亭透过层层桃林望向海岸边被困在船上的无数云谷百姓,“难道不是么?”
云惜顺着母亲的眼光望去,明白母亲终于还是回到了离愁与牵挂之中。
蓬莱岛外的海岸边,无数船只仍旧泊在近岛海中,流离至此的云谷百姓似乎已经平息下心中伤痛,终于没再痛哭哀嚎,一些奄奄一息的尸首被人们抛向海水中,随着深蓝的海水飘向远方。
人们慢慢接受着一切,即便蓬莱人的高度警觉使他们困于船上,但蓬莱人并非麻木残忍之徒,而是供给了食物与药材,云谷百姓为此不再自怜,而是怀着不胜感激。他们在船上兴起了篝火,烹煮起食物,没有足够的器具,他们便将所有食物炖在一起;没有足够的布料,他们便将船帆收下裁作衣料。
只是,完全依托于蓬莱的无偿救济,终归不能长久。
“如果毒瘴没能控制住,只怕是藏海和蓬莱也难免受陷……”萧芪眼中闪着无限忧虑。
“萧芪前辈的意思是,我们要去云谷一探究竟?”薛荟仍旧杵着拐杖,虽然当着众人的面称她为“前辈”,却是没好气的问道。
“若不如此,这么多云谷百姓长居于此终究不是办法!”萧芪仍旧面色凛然,她身为蓬莱长辈,自知与德高望重的薛荟比起来自己话语也就少了些许分量,但她并不介意,而是出于蓬莱人本有的谨慎,忧患的说着,“何况我们蓬莱自是以医术冠绝八荒,若能破解这毒瘴,当是解救了无数黎民!”
显然,九幽瘴气漫入云谷的消息已经被蓬莱人知晓。不过,萧芪的忧虑似乎引来了无数慌张,蓬莱前辈们面面相觑,慌张的看着彼此。他们亲眼见着流离至此的云谷百姓,也眼见了不少残躯,不免担心自己抑或是亲友会沦落到同样境地。
薛荟锐利的眼神很快就发现了众人的异样,她朗声高呼:“我蓬莱本就是人间仙境,何况又有茫茫藏海庇佑,天下之大,岂有能乘风破浪的瘴气来扰我仙境?”
终于,骚乱声平息了不少。
萧芪的脸上却沉寂下来。
薛荟得意的杵着她的拐杖踱到人群中央:“再者,我们蓬莱千百年的医术,岂会连一个小小瘴气都奈何不了?倘若它真就卷入我蓬莱,我辈也定能化解!”
她那苍老却故作激昂的声音震荡在众人耳畔,终于,议论声平息了下来。
萧芪的眼中烁出了火光。
“倘若不能化解呢?”终于,萧芪恶狠狠的反问道。
“怎么可能不能化解?”薛荟轻蔑的斜睨了眼萧芪,“如若萧芪前辈不能,那也只怕是你医术不精吧?”
萧芪并没有生气,她清醒的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盲目的争吵毫无意义,于是心平气和的问:“若是连薛荟前辈也无可奈何呢?”
“放肆!”薛荟终于忍不住,她握紧拐杖恶狠狠的戳着地面,怒火一下子浮到脸上,充满皱纹的脸立马横了起来,“如果你执意要去,我也不拦你,诸位前辈也没必要阻挠!”
四下站立的蓬莱老者和静侍一旁的年轻女子们都毕恭毕敬的站着,生怕动了一丝半响又会惹怒薛荟,众人更是不敢抬头看一眼。眼中盛满怒火的薛荟虽然挺着瘦削至极的身躯,却有着无边的威严,直叫人不敢作声。
唯独萧芪与她四目相对,萧芪更是没有任何畏惧,她明白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你可别忘了!”薛荟盛气凌人的望着萧芪,“若你能侥幸回来,但凡带一个外人归来我也断不同意;若是你要回来,先问过诸位前辈允不允许!”
说完,薛荟便拂袖而去。
是的,倘若她再回蓬莱,再回到自己的故乡,多半不再算是蓬莱人了。
萧芪想起了女儿萧亭,但她没有犹豫。她明白自己做的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憔悴的女儿,毕竟她也是这蓬莱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