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已深,厢阁内外一片寂静,年泊云只能听到自己扑扑的心跳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他忽而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大的绝望与痛苦之中。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很轻又很稳,很快的,厢房的门吱吱呀呀被推开一角,而后又猛的进来一人。只见那人一袭青衣素袍,身形弱骨柔风,生得白头粉面,清秀玉洁,虽是男儿身,却有女儿神,一汪秋水目下,还有颗血红色的泪痣。
“这——!”只见那人被眼前的景象惊的一呼,而后又连忙捂住了嘴。
“公子,怎……怎么会这样?”说话的名叫娄一,是从小跟在年泊云身边的随从,二人志趣相投,形影不离,年泊云从未把他当下人看待。
“这……这肥婆娘,中……中途醒过来,她指着我!她指着我!要告发我的丑事!她……她要我年泊云身败名裂,生不如死!”年泊云语无伦次的吼道,几近疯狂的姿态。
“嘘——!公子,莫要声张,引来了他人!娄一……自会帮你。”娄一焦心的走到他跟前,将他的头搂入怀中,轻柔的抚摸着他的面庞。
“娄一!娄一!你会帮我的对不对?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我只有你了,娄一!我没有退路了……”年泊云崩溃至极,忍不住在娄一的怀里哭了起来。
“公子为我区区一介奴仆,不惜以身犯险,娄一怎会弃你而去,公子莫慌,一切,都交给我吧。”娄一将他的头用手托起,震颤的瞳仁深情的望着这个已经吓破胆的男人,温柔而又笃定的说道。
随后,他让年泊云将全身里外的衣物褪去,泡在木盆中,又从袖中取出一药瓶,滴了几滴进去。
“你且在这盆中,泡上三个时辰,稳定心神,不要胡思乱想。”娄一忧心的嘱咐道。
“可是……”年泊云幽幽的看着床下的尸体和血迹。
“你放心,这些,我自有办法。”娄一将他的脸掰回来,坚定的看着他。
这边抚慰好年泊云之后,娄一匆匆赶到床边,一顿操持……
转眼间,天色渐亮,年泊云泡在那水中只是片刻功夫便沉沉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身子不断下沉,一口水呛到口鼻,不由猛地惊醒。
“呜——啊!咳……咳……”他慌忙坐起身来,猛咳了几声。
“娄一,你……你在水里放了什么?我怎么睡过去了!娄……”年泊云刚要转身问个明白,却被眼前一幕,惊得语塞。
“公子,娄一办的,可还周祥?”娄一腾开身来,只见相才还一片狼藉,血迹斑驳的屋子,此刻已像从未有事发生一样,不仅没了半点血迹,连那刺鼻的血腥味也荡然无存。再往上看,公主的尸身竟好端端的躺在床上,神态安逸,好似睡着了一般。
年泊云惊异的揉了揉眼睛,而后又泼了瓢水,从头顶浇下,再回头望去,还是那番景象,他慌忙起身,随意披了条巾帕在下身,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床前,一时间,他有些恍惚,难不成刚才亲手杀了公主是一场噩梦?他怀着一丝侥幸,抻出二指颤颤巍巍的放在公主的鼻下。
“死……死了,还是死了。”他怅然若失的自言自语道。
而后又慌忙掀开被褥,只见公主血迹斑斑的衣衫已被娄一褪去,但胸口竟无半点伤势,完好如初,只不过浑身冰凉,没有一丝气息。
“你是如何做到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年泊云惊恐的看着娄一,奋力的摇晃着他纤弱的臂膀。
“公子,事到如今,娄一也无意隐瞒,其实我……”他红润似血的双唇,欲语还休,最终还是咬了咬下唇,没有说出口。
“你什么?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有事瞒我不成?”年泊云瞪大双眼,他只是在期待着娄一会给他一丝希望。
“娄一,只是有些异术,会……会些障眼法罢了,其中缘由,待日后再说,眼下最重要的,是你我二人如何渡得此劫,娄一只怕……”他又说了一半,反复思虑起来。
“只怕什么?”年泊云追问道。
“只怕公子你,已后悔为了我,走到这般田地。”娄一不敢看他的眼神,背过身去。
“你这是什么话!我若是后悔了,又怎会将你给我的毒酒喂给那肥夜叉?我若是后悔了,又怎会一计不成,继而痛下杀手?”年泊云愤愤的说出一席话,气息变得愈加急促。
“公子,有你这番话,算我娄一此生,没有付错人。”娄一转过身来,似有几分哽咽,轻轻的拉起年泊云抖动的双手。
“我那日给你的毒酒,无色无味,只需三杯入腹,便可一觉不醒,如同死在梦中一般。”娄一说到此处,幽幽的举起桌上的酒盅,满眼怅然的端望着。
原来,这年家公子自明事以来,从不好女色,反倒对模样俊秀的少年流连忘返,碍于家族传承始终不敢告与他人。但娄一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生活,二人朝夕相处,日生情愫,难得的是娄一不仅模样清秀俊美,更是先他一步表达了爱意,真是送上门的良伴。
直至后来,年泊云迫于家命难违,娶了墨莜公主,二人仍旧暗地交好,平日里以主仆示人,私下却是一对恩爱眷侣。这公主自幼长在宫中,骄横刁蛮,对年泊云不仅没有半点为妻之道,反而终日数落欺辱,二人更是成婚九年,始终没有子嗣。公主终日里说她嫁到这么远的地方乃是下嫁,半分薄面不肯给一向清高的年泊云。
年泊云本就不喜女色,现如今,上天竟赐给他这么一个娇蛮霸道的妻子,简直度日如年,活在炼狱中一般。只有和娄一在一起时,才能感到一丝柔情,片刻安逸。娄一眼看着心上人日渐憔悴,痛苦不已,遂提出杀了公主的念想,生性胆小怕事的年泊云起初断然拒绝,而后,公主怀上了身孕,性情更较之前有过之而不及,对年泊云甚至上升到了非打即骂。
于是,前些日子,年泊云终于痛定思痛,与娄一合计待公主诞下子嗣之后,便将其除掉,而后他与娄一两人将孩子抚养成人。娄一给了年泊云一壶毒酒,两人计划让公主产子后,服下毒酒一命呜呼,此毒无色无味,更无病理,死后就算是在世华佗也验不出是毒发身亡。倒时候,便对外宣称公主系高龄产子,惹上并发的重疾导致暴毙,到那时,合情合理,任谁也料不到此间缘由。
此计可谓是天衣无缝,可天不遂人愿,没想到公主自幼体态丰腴,身壮如牛,常人需三杯的毒酒,到她这里,毒性却只有一半。就在年泊云看她沉下身去似已毒发之时,将她抬到床上,却不曾想,公主竟醒了过来,神志恍惚之间还不忘对年泊云一通数落谩骂。
“姓……姓年的,你好大的狗胆!本宫要禀明皇兄,诛你九族,灭你满门!”公主咬牙切齿的说着,一只手抓着床沿,一只手揪着他的衣襟。
“不是我!不是我!你不应该还活着……你不应该还活着……”年泊云嘴唇煞白,不停的摇晃着脑袋说道。
“你这畜生!你这贱人!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和那奴才的丑事!本宫要……要昭告天下,要你年家上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公主虽气若游丝,但仍撑着一口气说道。
扑——!
随着一声刺耳的穿刺声,只见刀光一闪,一把银边匕首直插在了公主的胸口,霎时间,血光飞溅,直溅了年泊云一脸,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松开握着匕首的手。
就在他松手的一刹那,公主应声倒在了床下,胸口的青白色衣衫被浸出了一朵血红的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