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将近,夏夜的微风轻拂过漆黑黑的密林,荒芜又阴森的夜色笼罩着整个黄武山,这山上葬满了殃安城的世代忠良之士,自然也包括了无怨的父亲张卜文。此时,只见漫山遍野的荒草似涨潮的海浪般一波又一波的朝一个方向随风舞动,而那个方向的尽头,则是一处隐秘的洞穴。
洞中坐着三人,正是逃窜至此的娄一和驸马,以及被劫作护身符的宁林林。林林坐在山洞的一角,双臂抱膝,惊恐的望着眼前的二人。而驸马年泊元似有些过意不去的看了她一眼后,俯身帮娄一擦拭着嘴角的血渍。
“娄一,事到如今,我们是不是已然走投无路了?”他一边擦拭着,一边绝望的问道。
“咳……公子,只要……只要解决了那个拿着葫芦的多事之人,剩下的凡夫俗子,根本奈何不了我们。”娄一自与张卜武一战后,元气大伤,费力的说道。
“可是,你如今身负重伤,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年泊云心疼的望着他颤巍巍的双唇。
“在驸马府,我为了脱身,自断了肝脏的两股经脉,只是,要吃些苦头罢了,并……并无大碍,咳……此处,是我当年的修炼之地,有黄仙老祖的加持,不仅有助于我恢复元神,而且,凡是闯入此地的修道之人,不仅会法力暂失,就连随身的法器也会形同虚设。”娄一一边娓娓道来,一边闭目盘坐,吐气纳息。
过了良久,林林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身旁略过一丝凉意,她放眼望去,只见从娄一的身后不断升腾出缕缕白烟,她小心翼翼的将手伸过去,阵阵凉意霎时间冰的刺骨,林林吓得慌忙将手收回,转而又看到了惊骇的一幕!
“啊——!他他他——!”她不禁吓得哆嗦的喊道,一边向后挪着身子,一边颤抖着指着娄一的手臂。
本在一旁安坐的年泊云忙起身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娄一的胳膊和手背上一时间长满了白色的毛发,指甲也变的又尖又长,十分骇人,年泊云不由的倒吸一口凉气。
“啊,娄……娄一?!”他结结巴巴的诺诺道。
娄一缓缓将吐纳的双臂放下,又慢慢睁开眼睛,当他向下一望,发现那长满白毛的双手时,连忙将手收于袖内,惊慌失措的望着面前二人,而此时,二人惊异的发现,就连他的眼睛也变成了可怕的血红色。林林见状下意识的躲在了年泊云的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战战兢兢的望着娄一。
“娄一,我在驸马府听那人喊你……喊你妖孽,你……你可还有事瞒我?”年泊云强作镇定的问道,身子却于娄一形成了明显的对立面。
“既然公子,已看到我这副样子,事到如今,娄一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没错,我是妖。”娄一抿了抿双唇,低头沉声说道。
“啊——!妖……妖!你是妖……妖怪!”年泊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叫着朝后挪动着身子。
“公子……娄一虽为妖,但从未做过半点伤害公子之事啊!”他起身想将年泊云扶起,却被他一手挡开。
“我……我本是这山林中的一只白兔,终日以食黄武山的坟头草为生,坟间的草木集聚了亡者精魂,颇具灵气,久而久之我便通了灵性,有了些修为。后承蒙黄仙指点,收入门下,足足修炼了三百年,才有了这副人身。”娄一一边说着往事,一边泪眼婆娑的望着昔日的心上人。
“呜……年某糊涂!年某糊涂啊!如此人妖不分,酿成大错,哎……糊涂啊!”年泊云捶胸顿足的哭了起来,全然不顾面前的娄一何等肝肠寸断。
“公子,是在怨娄一逼你走到这一步吗?”他木讷的起身,怔怔问道。
“是你!是你害我年家家破人亡!若不是当时你出言蛊惑,我怎会……我怎会痛下杀手?!”年泊云此时已顾不上先前的恐惧,取而代之的竟是满腔的怒火,他奋力摇晃着娄一纤弱的臂膀,任由他的眼泪滴落在衣襟。
“我当日问你,可曾后悔,公子忘了你当时说了什么吗?”娄一迎着他咄咄逼人的眼神,幽幽的问道。
“当时?当时你可说过,你是妖?!”年泊云咬着后齿,愤愤的质问道。
“呵……呵呵,原来公子爱的,只是这副皮囊。娄一,终究还是错付了。”娄一的双目顿时失了光彩,木木的将双臂垂下,任由年泊云泄愤。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卜武与无怨终于寻到了黄武山脚下,他们望着阴森森的山头,似有些迟疑。
“叔叔,难不成是怕了?”无怨看他摇着扇子,驻足不前,不禁打趣道。
“呵,笑话!我会怕进这林子?我出入这黄武山之时,你爹还是个毛头小子呢!”卜武又一记扇子打在了他头上。
“爹他,一直都在这里啊……”无怨一边摸着脑袋,一边没好气的说道。
无怨一席话将卜武拉回了过去的往事之中,那日他随张家众人为亡兄张卜文出殡至此的景象还历历在目,现如今,卜文的儿子已经长的这么大了,不知九泉之下他能否看到今日来到此处的二人。
“你每年都来看你爹吗?”卜武想到此处,突然冷冷的问道。
“当然了,虽然我从未见过他,但所有人都说,我爹他是个大英雄。”无怨挥着手中的木棍,一边扒拉着身旁的野草,一边低声说道。
“叔叔,你和他长的像吗?”他突然抬头望着卜武,满眼的纯真与憧憬。
“我……”向来毒舌的张卜武,也有了语塞的时候。
“一定很像,你们……是亲兄弟嘛!”无怨没等他回答,自顾自的超前走去,留下了神情复杂的张卜武呆呆立在原地。
画面回到山中的洞穴之内,娄一的身份被揭穿后,年泊云像变了个人似的,非但不念往日旧情,反而恶语相向,将发生的所有事都怪在了他的头上,三分惧怕,七分斥责。
“不……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城中,向琴妃娘娘请罪,皇上最疼爱公主,我不回去,他一定会下令灭我满门!”年泊云哆嗦着自言自语道,一边说一边朝洞外走去。
“不可以!公子!我拼命将你救下,你如今回去岂不是送死?”娄一将他一把拽住。
“送死……我宁愿送死……也不要后半生和个妖怪苟延残喘……”他神色木然,却字字诛心。每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扎在娄一的胸口。
“哈哈哈哈,我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呢。”就在二人纠葛之际,洞外突然传来一阵笑声,原来是卜武和无怨终于寻到了此处,
“无怨——!”宁林林每逢遇到危险,只要他在身边,就会很安心。如今这个让她安心之人终于出现了。她一边叫着无怨的名字,一边朝他跑去,却被身后的娄一一把拽住。
“呵,这大的小的都不想和你呆在一块儿,识相点儿,还是把人放了吧。”卜武极尽挑衅之意的刺激着他。
“你不必多费口舌,有本事,就进来。”娄一双手擒着二人,声线诡魅的说道。
“呵,我说这驸马怎么逃命似的想跑呢,原来是你这妖孽现了原形。”卜武二人走近后,看到了娄一的丑态。
卜武一语中的,只见那娄一的面庞不由的抽搐了一下,而后狐媚的望向年泊云。
“公子,你不是说过……我乃倾国倾城之貌么?”他语气轻佻的扬着下巴,直勾勾的盯着年泊云。
“不要再提你我之事!我……我是被你妖言蛊惑!”年泊云又羞又愤的厉声说道。
“妖言蛊惑?娄一记得那日大雪纷飞,我正在为公子加碳,是公子你从背后抱住我——”娄一眼神游离的道着往昔。
“够了!够了!!”年泊云捂住耳朵大叫着将他打断。
“大侠!道爷!求你了……求你收了这妖孽吧!年某是受他蛊惑才酿下大错啊!是他……都是他让我杀了公主!他还要我欺上瞒下……蒙骗朝廷!我……我本意并非如此啊……是他!全都是他!”年泊云癫狂的数落着昔日的爱人,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
扑——!
忽闻一声穿刺,只见那年泊云滔滔不绝的口中突然涌出一股鲜血,继而又惊恐的望着娄一,血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落在了娄一穿入他胸膛中的手上。众人愕然的看着他亲手杀死了自己拼命救下的人。
“公子,你不用再怕了,一切都结束了。”他握着年泊云膛中还在跳动的心脏,嘴角是一抹柔柔的轻笑,眼角却有泪划过……